第一章 水沟惊现尸体 我不知以后怎么活下去

侯大利打量着公路南侧的桃树林,问道:“为什么不撤现场?”

朱林道:“在你审讯时,胜利桥出了命案,死者是吴开军的儿子吴煜。”

警魂园区形成后,首先进入的是在打拐案中牺牲的田甜和唐有德。随后黄小军将父亲黄卫的骨灰盒迁了进来。胡秀选了一个迁坟的黄道吉日,准备将丈夫迁到警魂墓区。丈夫李超就是一个大嘴巴,喜欢唠叨,爱凑热闹,能与战友们相聚于此,在另一个世界应该也能过得很好。

按照2005年10月1日开始执行的《公安机关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规则》第十二章第八十一条规定:“现场勘查、检查结束后,现场勘验、检查指挥员决定是否保留现场,对不需要保留的现场,应该及时通知有关单位和人员进行处理;对需要保留的现场,应当及时通知有关单位和个人,指定专人妥善保护。”现场有人值守,说明重案大队要求保留现场。

“既然想睡觉,那就什么事都不要管,好好睡觉。”刘战刚毫不掩饰对侯大利的欣赏。未婚妻田甜意外牺牲后,侯大利强忍悲痛,在岗位上坚持战斗,干净利落地拿下了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此役之后,江州市局绝大多数领导都忘记侯大利是江州首富的儿子,视其为真正的自己人。

侯大利道:“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胜利桥下仍然设有警戒线,值守的中年汉子见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侯大利无法在家中停留,失魂落魄地逃出别墅,低垂着头坐在门前。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了起来,启动越野车,直奔江州陵园。江州陵园里十年前安葬了青梅竹马的恋人杨帆,十年后安葬了未婚妻田甜。以前侯大利到陵园是看望长眠于此的杨帆,如今不仅要探望杨帆,还要与未婚妻田甜在此会面。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无法抑制,数次生起猛踩油门再不放松的念头。

“啊,吴煜死了?”侦办吴开军案时,侯大利研究过吴开军的主要社会关系,知道其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师父,我其实没法休息,睡不着。无事可做,日子就更加难熬。”侯大利在朱林面前不再掩饰,面带苦笑,坐上越野车。等到驶离朱林视线后,他靠边停车,在领导和队员面前强装的镇静和坚强化为乌有,关掉车窗,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精气神,瘫坐在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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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逃脱地狱的镇压,他强行把思路转到案件之上,这样能轻微减少心理上的痛苦。老朴临走前提到省刑侦总队第六支队张小天判断王永强有可能不是凶手,从侦查的角度来说,杨帆案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如果王永强真的不是凶手,那么此案就会成为无头悬案,破案遥遥无期。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犯罪嫌疑人杜强放弃抵抗,彻底交代所犯罪行,黄大磊案和吴开军案至此真相大白,还拔出萝卜带出泥,侦破了三起入室抢劫案和一起母女遇害案。审讯杜强的是省公安厅正处级侦查员老朴和江州市刑警支队年轻侦查员侯大利。

田甜墓碑上的头像是为了结婚特意到照相馆照的。照相师颇有功力,抓住了田甜宁静中略带刚强的特点,相片中的人漂亮又深沉。侯大利用另一块新毛巾擦去田甜相片上的灰尘。在擦拭过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田甜的气息。十几天前,这些气息还真实存在,还在与自己耳鬓厮磨,转眼间,人贩子扣动扳机,田甜变成了回忆。他坐在墓前,久久不肯离开,低语:“田甜,你真狠心,就这么走了,我不知以后怎么活下去。”

越野车最终还是离开了江州陵园,如孤魂野鬼一般在公路上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世安桥。侯大利仍然不敢面对河水,背对石栅栏,眼神空洞地望着桥边熟悉的风景。

长青县方向大雨倾盆,江州城内却无半滴雨水。世安桥下,江州河水量比起夏季大大减少,失去了狂暴,非常温顺。河水下游流经长青县,经过这一场暴雨,下游长青段河水会暴涨。侯大利盯着河边看了一会儿,尽管河水量少,流速慢,仍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没有转身,继续紧盯河水,直至涌起强烈的呕吐感。他站在桥上无法抑制地大吐特吐,胆汁都吐了出来,满嘴苦涩。吐完后,他坐在桥边路沿石上,将头埋进膝盖。桥上不时有大货车经过,大货车距离路沿石很近,带起的灰尘扑到侯大利身上,很快就在衣服上形成灰蒙蒙一片。

刘战刚看着侯大利两鬓的白发,想起英勇牺牲的田甜,暗自叹息。作为指挥员,一次行动牺牲两名侦查员,这给他带来极大压力,并且还要承担相应后果。这无疑是在侯大利所承受的未婚妻牺牲的巨大痛苦上雪上加霜。他故作轻松,笑道:“谦虚使人进步,大利真不错。这一段时间辛苦了,给你放几天假,出去走一走。”

侯大利跟在105专案组成员朱林身后,从安全通道走向地下车库。

大片乌云从远处天空奔了过来,积聚在头顶,天空顿时暗淡下来。一阵风吹来,乌云慢慢移走,头顶天空恢复光明,而远处长青县的天空黑成一片,罕见的秋日惊雷在黑暗中狂舞。一般情况下,江州在10月不会有大暴雨。2001年10月曾经下过一场大暴雨,引得江州河水大涨,杨帆落入狂暴河水中,没有生还。今年接近10月又有大暴雨,简直是当年情景再现,这让侯大利极度不安。每当内心不安时,侯大利总是习惯给田甜打电话。拿起手机,他才意识到田甜已经英勇牺牲,无边无际的痛苦顿时涌进心中,将其灵魂压在十八层地狱。

到了凶案现场,侯大利被打散的魂魄奇异地聚合在一起,让他立时清醒。他亮出警官证,表明身份,问:“现场没撤?你一个人守?”

胜利桥位于城中心,是连接东城和西城的大通道,周边没有建筑,缺少商业设施,南侧是一大片桃树林,有一条天然小道通向坡顶,坡顶是江州技术学院。中年汉子用鸟不拉屎来形容此地,虽然夸张,却也颇为形象。

晚六点,远处长青县的天空中闪电和雷声交替出现。阵风吹过,带来凉意,还有淡淡的水腥味。侯大利离开世安桥,仍然不敢回到充满田甜气息的高森别墅,掉转方向盘,前往发现吴煜尸体的胜利桥。

中年汉子抱怨道:“我是学院保卫科的,派出所的人到学院上厕所去了。滕大队说现场暂时不撤,让我们辛苦两天。这个地方鸟不拉屎,车又多,灰尘大,尾气重,守两天倒没有问题,多守几天就太他妈麻烦了。”

田甜牺牲后,他全身心投入案侦工作之中,用忙碌的工作来压制内心的伤痛。如今大案告破,他找不到压制痛苦的借口,深入骨髓的疼痛狠狠反弹,曾经的恩爱有多么快乐,如今便有多么靠近地狱。

离开杨帆,侯大利来到一块新近开出来的墓园。这个墓园被松树与其他区域隔开,在最顶端有一块刻有“警魂”大字的石碑。田甜牺牲后,侯国龙在江州陵园购买了这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凡是离世的警察都可自愿安葬于此。

回到高森别墅,一股异样的冷清如杀手一般无声无息袭来,阴郁之气笼罩在整个别墅区,恶狠狠地提醒他未婚妻已经牺牲,从此阴阳相隔,再也无法见面。

送走老朴,副局长刘战刚把侯大利叫到身边,夸道:“大利参加工作两年便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绩,国龙老总肯定会为你骄傲,我估计他以后不会急迫地催促你回国龙集团继承家业了。术业有专攻,老天爷真赏你吃这碗饭。”

“他被捅了四刀,死在胜利桥下。滕麻子出的现场,没有通知我们105专案组。江州市大部分命案积案都破了,可是105专案组没有撤,原则上应该通知我们。滕麻子刚从省公安厅回来,还不了解情况。这一次可以原谅,下次不行。”

“这是所有参战侦查员的功劳,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侯大利隐藏起极度压抑的心情,努力挤出些笑容。

车停在陵园内,侯大利先沿着石梯来到杨帆墓前,用小毛巾擦掉杨帆墓碑上的灰尘,点燃香烛后,低声讲述田甜牺牲之事,再谈张小天要在近期审测王永强。离开时,他低语:“小帆,如果你真有在天之灵,就指引我找到真凶。”

2009年9月,山南省,江州市。

中年汉子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烟,发现是平时难得抽到的好烟,又看了一眼体量巨大的越野车,客气地道:“滕大队发了话,我们只是照办,不晓得什么原因。”

“我指给你看。”眼前的警察灰尘满面,神情憔悴,言行却很正常。中年汉子抽着烟,带着侯大利来到发现尸体的地方,讲解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来到地下车库,朱林道:“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开车回刑警老楼。这两年,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你也累得够呛,休息几天。”

“死者应该是到技术学院

侯大利道:“刘局,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睡觉。”

由于胜利桥附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刘战刚略微寒暄,便和刑警支队队长宫建民一起匆匆前往胜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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