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那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她转了转眼珠,打量了一下大厅。

“他去美国出差了。”

“我知道了。”面对低头不语的她,我只回了这一句。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男孩吗?”

“我前面的事情提前结束,就先过来了。你别站在那儿,坐呀。”

从高二到大四这六年时间里,我和沙也加是一对恋人。不过我们之间并没有炽热的情话,也没有特别浪漫的回忆。不知不觉中,就已交往六年了。

“快三岁了。”

“这样啊。”我用食指将铅笔芯推了回去。

一听声音我便辨出了对方是谁,那带着几分稚气的独特嗓音让我内心一阵激荡,但我还是刻意用例行的口气问:“请问您是哪位?”本来是想在她面前逞点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样做未免太无聊。

“我还以为我讲话的时候你没听呢。”

“那我讲的话你没听吗?”

但只对视了片刻,我就低下了头。

“他现在不在。”

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切的开始。

为我们的关系画上句号的,是沙也加。

“我只是想找个我们俩住处中间的地点,不过还是离我更近一些啊。你现在是住在等等力吧?”

耳朵贴着听筒,我不禁开始浮想联翩。脑海里涌现出若干好似三流言情小说的故事情节,但我实在不相信沙也加会为那种事打电话找我。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句:“这件事和我们俩有关系吗?”

“嗯……有一个。”

她顿了一下,回答:“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沙也加取出手帕,轻按在额头上,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我又凝视了她片刻,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转头望向我。这是我们那天第一次目光交会。

“和你没关系,”她立即否定,“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过我希望跟你谈谈,还要请你帮个忙。”不等我回答,她又抢先说道,“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是你啊!”我一副终于反应过来的口气,演技拙劣。

我内心涌起强烈的好奇心,但还是按捺着继续问道:“这件事你丈夫知道吗?”

我根本没想那种事,我只是——

“前几天的聚会上多承你关照了。”说完,她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这也难怪,“前几天的聚会上多承你关照了”——这句寒暄本身就与事实相去甚远。

“不,是女孩。”

听我这样一说,她不禁微微瞪大眼睛,应该是对我知道她的住处感到意外。其实这是前几天她在同学会上说的,我听后便记在了心里。这时她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在会场上,我一边和长了岁数的同学们谈笑风生,一边用眼角余光寻觅她的身影。正如我期待的那样,她也来了。过去我们交往时她那纤瘦的身材,如今已有了几分女性的圆润,化妆技巧也高明了许多,成功塑造出沉稳的气质。但不经意一瞥间,我发现她依然透着少女般的危险气息,与和我交往时一般无二。确认了这一点,我终于略感安心。因为这才是沙也加的本质,失去这种特质的沙也加是无法想象的。她与人群稍稍拉开距离,保持着自己的独立领域,警惕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

结果我和沙也加始终没能说上话。回到家解开领带时,我忍不住问自己:跑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同时我也有种预感,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沙也加了。

“中野?”我继续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我舔了舔嘴唇,“其实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不是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现在见面非常危险,你明白吗?”

“可是……”

她没有说出“我们分手吧”,只是沉默地垂下视线。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了。我们曾经约定过,彼此不束缚对方,不向对方撒娇,想结束关系就坦白挑明。所以我虽然恋恋不舍,却也无法开口挽留。

重逢是在七年后的初夏,在新宿举办的高二同学会上。不可否认,我选择出席有期待见到沙也加的因素。

“不过你别误会,”她的呼吸又有些紊乱,“即使他在也无济于事。”

“你还不是一样,一直在躲着我。”

她点了点头,在我对面落座,向经过的服务生点了一杯奶茶。我喝咖啡,她喝奶茶,一如当初。

说到这里,沙也加点的奶茶送过来了。等她喝了一口,我问道:“我家的电话号码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看到我,她胸口不易察觉地起伏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她身穿清新的浅绿色套装,内搭一件白衬衫,裙子短得让人感觉她才二十三四岁,一头短发也很适合她,随便拍张照片就可以直接上主妇杂志封面。

内心另一个声音又在反驳:不,我并没有抱任何期待,只是听到她沉重的声音,来替她排解心事而已。她也说过,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我还以为是我先到呢。”她站在餐桌旁说道,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对着话筒轻笑了一声。“说起来,那天我们几乎没怎么聊过呢。”

“有孩子吗?”以前当过班委的女生问,这也是照例要问的问题。我喝了一口兑水后稀释的酒。

“噢,我是中野。”她报的不是原来的姓氏,而是结婚后改的夫姓。看来她也在以她特有的方式逞强。

“是啊。”沙也加似乎也放松了不少,“你只顾着和男同学说话,都不来我这边。”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见面。望着铅笔芯,我问道:“什么事?”

(本章未完)

四点五十五分,沙也加出现了。

“你家住在这附近?”她望着餐桌问,不时偷眼觑我。

“谢谢。”她回答。

“那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呢!”

我沉默了,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从她的口气里,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看来需要谨慎对待。

“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是吗?”

“啊,不好意思。我是仓桥,仓桥沙也加。”

“是工藤告诉我的。”

“我猜就是。”

工藤是同学会的组织者,那家伙从前就很热心,一到节日盛会更是活跃。他也知道我和沙也加过去交往过,这回沙也加找他要我的电话,难免

对于前班委的话,沙也加没有立刻搭腔,停了片刻后,才以比刚才更轻的声音回应道:“嗯,是啊。”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感觉到她的声音里隐藏着很深的痛苦。但除我之外,谁也没有发现她那轻微的不自然,下一位同学紧接着开始了发言。

“几岁了?”

“不在?”

但一个星期后的今天,她给我打来了电话。

“才不是。”话筒里传来沙也加的呼吸声,虽然很轻微,但我还是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紊乱。她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我有事要和你见面,你有时间吗?”

四年前结了婚,现在是全职太太,这就是沙也加的近况。丈夫在贸易公司上班,很少在家——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以前根本无法想象从她口中会听到如此平凡的话题。

“呵……”我拈起桌上的自动铅笔,咔嚓咔嚓地按出笔芯。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几秒。“算了。”我说,“那你今天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呢?纯粹的闲聊?”

“我明白。我是深思熟虑后才拜托你的。”

“听了,你好像正在积极打拼啊。”

原来的声音立刻反唇相讥:这话好像让你很飘飘然,在心里反复回味嘛。连对丈夫都不能说的话,却愿意告诉我;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内心依然爱着我——你不就是这样期待的吗?快死心吧!做这种无聊的梦,只会落得自讨没趣。

“没那回事。”

我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新宿一家酒店的咖啡厅。四点五十分,我在服务生引领下入了座,沙也加还没来。我点了杯咖啡,环视着不算宽敞的大厅,心里嘲笑着自己。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早到了十分钟,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即将出现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女大学生沙也加了,她早已成为一个贸易公司职员的太太。

“不是,搭电车过来要换两趟车。不过也不算很远。”

“是啊。”

同学会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大家开始轮流发言。轮到沙也加时,我低下头,望着手上兑了水的酒杯。

“求你了!”她艰难地说。我仿佛看到了她固执的模样:眼睛定定地望着远方,眼圈也泛红了。

我感觉到她向我投来了目光。如果我迎上她的视线,也许我们就会攀谈起来,但我假装没注意。

我叹了口气,略显生硬地说:“明天下午我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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