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手不老实的男孩

“让良心滚一边吃屎去吧,锁链。我谈的是利益,你的还有我的。我不能留下这孩子,所以你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物美价廉的打折货。”

“麻烦在于,”盗贼导师说,“如果不能把这孩子卖给你,我就必须在他脖子上开个口,扔进卡莫尔港。而且今晚就要动手。”

盲眼祭司啐了口唾沫。“就当卡罗、盖多和萨贝莎可能需要个新玩伴,或者至少要个新沙袋吧。就当我愿意花三个铜板外加一碗骚尿,换你这不可思议的神秘小子吧。这孩子到底有什么麻烦?”

拉莫瑞的个头和年纪,在这群孩子里是最小的;他也就五六岁,脏兮兮的皮肤下包着一把骨头,还有瘦巴巴的关节。盗贼导师根本就没选他。拉莫瑞只是跟上其他人的队伍,仿佛本就属于他们。盗贼导师不是没有察觉,但对他来说,一个免费的孤儿也是笔不容小觑的横财。

盲眼祭司良久无语,陷入沉思。“还请原谅,”他最终说道,“但经验告诉我,面对你突如其来的慷慨厚意,我应该立刻抽出武器,把背靠在墙上,以免被人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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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两年,他就要恳求盲眼祭司锁链神父把拉莫瑞从自己手中带走;同时还得磨快匕首,以防祭司拒绝。

阴影山是卡莫尔历史上第一处贵族墓园,它绝佳的地理位置,保证了那些曾经脑满肠肥的尸骨不受铁海咸水的侵蚀。但光阴荏苒,在墓穴雕刻匠、殡葬业者和职业抬棺人的家族间,势力平衡也在悄然变化。埋葬在阴影山的贵族越来越少:因为附近的私语山提供了更大的空间和更华丽的碑石,价钱虽高,但还算合理。几十年来的战争、瘟疫和宫廷阴谋,导致上阴影山凭吊先人的贵族家系日渐衰微。最终

“我给你带了桩生意来!”盗贼导师开门见山的态度,让人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哈!哦哦哦,我早就尝过你这条毒舌的独特风味,锁链,”盗贼导师假模假式地鞠了一躬,“让你承认对他产生了兴趣,就这么难吗?”

盗贼导师试图挤出一脸似有还无的真诚,但这表情却很别扭地僵在脸上。他特别夸张地耸了耸肩,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孩子,嗯,有点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只有在我这儿才会出现。如果到你手上,我相信它们会,呃,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行,锁链。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能抽他一顿了事,因为我不能让那些小杂种们知道他的,呃,所作所为。如果有人稍微动点心思,想试试他耍过的把戏……诸神啊!我就再也没法管束他们。我只能马上杀了他,或者赶紧卖掉他。镚子儿没有和一笔小钱,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拉莫瑞来到盗贼导师小王国的那天夜里,阴影山老坟场挤满了孤儿。他们静静站在坟地里,等待新来的兄弟姐妹被领进大陵墓。

检疫隔离制施行到第五天时,引火区已经没有凄惨的叫声,也无人试图穿越运河,所以它并未像以往瘟疫之年那样,遭遇和区名相同的命运。到了第十一天,隔离解除,公爵的拾尸鬼们开始清查现场。过去生活在引火区的四百名儿童中,撑过这些天的大概只有八分之一。他们已经为了自身安全结成团伙,也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学会了残酷的人生法则。

卡莫尔城八万八千条灵魂会不断产生出大量废物,其中就包括相当一批流离失所、毫无用处的弃儿。当然,奴隶贩子会带走一些,强行拖去塔尔维拉或是杰里姆群岛。严格来讲,奴隶贸易在卡莫尔城是非法行为,但如果根本没人能为受害者申冤,那这种行为也就被默许了。

“诸神啊。真是个悲惨的故事。”作为一名盲眼祭司,他戳向盗贼导师胸口的手指未免太快也太准确。“所以你就想找个笨瓜,把自己的良心枷锁甩给他。”

“对天发誓。”盗贼导师把手伸进破得不能再破的上衣前襟,掏出个系着上好皮绳的小袋,袋子上染着干涸血迹般的红锈颜色。“我已经见过大老板,得到了这份许可。我会给他上节牙齿课——脖子上开个口,扔进海里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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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对盗贼导师来说是莫大的机遇,而这些引火区孤儿所经历的,正是他最钟爱的那款疫病——“黑私语”。它突然降临在引火区,来源无从追索。检疫隔离制及时建立起来(任何试图乘小船穿越运河或是逃跑的人,都会在长箭下安息),除了不安感和妄想症以外,其他城区的市民们没有受到任何侵扰。“黑私语”对任何十一或十二岁以上(这是医生们所能作出的最准确的估计,因为瘟疫并不想遵守任何过于严格的规定)的人来说,意味着痛苦的死亡。但更小的孩子们只需要忍受几天肿眼泡和红脸蛋,并没有旁的害处。

2

“快走,我的宝贝,我的珠玉,我的新宠,快跟上。”盗贼导师一边柔声细语地说着,一边轻轻推动走在最后的孩子,催促大约三十名引火区孤儿走过煤烟桥。“这些光芒只是你们的新朋友,特来指引上山的道路。快走,我的珍宝。夜幕不等人,咱们还有很多话要谈。”

“像卡罗和盖多这样的生意?”盲眼祭司说,“我现在还忙着训练这两个成天傻笑的小笨蛋,帮他们戒除在你那儿染到的所有坏毛病,换上我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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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莫尔城有句古谚:人类灵魂中唯一的常态就是无常。万事万物都有时过境迁的一天,就连塞满尸体的小山这么实用的东西也不例外。

盗贼导师偶尔会冒出些虚荣念头,把自己视作艺术家。准确地说,是雕塑家。这些孤儿就是他的黏土,阴影山老坟场则是他的工坊。

“如果这崽子如此不服管教,你干吗不给他捶打点记性进去,等长到适合出售的年纪再说?”

经过这番多姿多彩的自然选择后,剩下的孤儿都被盗贼导师的手下包了圆。他们或是孤身一人,或是三五成群,被带到盗贼导师面前,倾听他宽慰的话语,吃上一顿热饭。这些孩子很快就会适应老坟场下等待他们的生活。这里是盗贼导师所辖地盘的核心,一百四十多名弃儿都要向这位弯腰驼背的老人屈膝。

“快点走,我的宝贝们,我新来的儿女们,跟着这道光亮,走到山顶去。我们就快到家,就该开饭,就要远离浓雾苦雨和这臭烘烘的暑热了。”

“哎呀呀,但她可不一般。而这个男孩,也很不一般,”盗贼导师说,“他有你买下卡罗和盖多后,要我帮你寻觅的一切优点;还有萨贝莎身上你所钟爱的所有长处!他是卡莫尔人,不过是个杂种。瑟林和韦德兰的混血儿。充盈在他心中的盗窃欲,就像大海里的鱼尿一样多。另外,我甚至可以给你……给你打个折。”

“这孩子干的事,你都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提起?”锁链揉着蒙眼布上方的额头,叹了口气,“该死。这种故事我似乎还真有兴趣听听看。”

所以奴隶贩子捉走了一些,单纯的愚蠢又取走部分性命。饥饿和随之而来的疾病也是常见结局,那些缺乏勇气或是技巧,无法在周遭市井中混出一片天地的孩子多半会走上这两条路。当然,有勇气但没技巧的孩子通常会被吊在耐心宫前的黑桥上。公爵的治安官们会用对付成年人的绳套料理这些蟊贼,把小家伙们抛下桥时,还会特意在脚踝上绑点重物,帮助他们体面地挂在那里。

“哦。哦。你有个神奇小子。怎么不早说?”盲眼祭司挠了挠盖在白色丝质蒙眼布下的额头。“妙极了。我会把他种进该死的大地,等他长出一条通向云端仙境的葡萄藤。”

这是机遇之父、钱币与商业之主甘朵罗第七十七年的夏季。盗贼导师引导着孩子们凌乱的队列,走过浓稠夜色。

第七十七森多瓦尼年的夏季潮热悠长,时值酷暑,卡莫尔城的盗贼导师突然不请自来,拜访了佩里兰多神庙的盲眼祭司,急着要把一个叫拉莫瑞的男孩卖给他。

盗贼导师等待着,等到他们被人从寂静不祥的老城区领出来。

“哦,锁链,”盗贼导师耸耸肩,“咱们谈生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他们还是尿坑糊泥的小猴子,你当时可没觉得有什么问……”

他花了不少银币,买下最好的三十名孩童;又花了更多的银币买到拾尸鬼和警官们的沉默。他随后把这些头晕眼花、两腮深陷、臭气熏天的孩子带入卡莫尔城水汽蒸腾的薄雾浓夜之中,走向阴影山老坟场。

盗贼导师的孩儿们全都拿着蜡烛,清冷的蓝色火光刺透河雾银色的帘幕,如同街灯透过沾染烟灰的窗口放射出的光芒。一条幽魅的光链蜿蜒崎岖直通山顶,经过座座墓碑和葬仪小径,穿越煤烟运河上宽阔的玻璃桥梁,在仲夏夜卡莫尔城弥漫出的温热雾气中若隐若现。

“抑或像萨贝莎那样的生意?”祭司用深沉浑厚的语气,逼得盗贼导师把反诘直接咽回肚里,“我敢说你肯定记得,为了买她我被刮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过世老母亲的那对膝盖骨了。我真该用铜板付账,然后看着你把它们拖走。钱袋上准会裂出个大口子。”

盲眼祭司挠了挠长满灰色胡楂的下巴。“不是鬼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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