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之童，”他看着她说，“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宋明媚没有直接回答，离题千里地开始讲 Game Stop。

丁之童忽然有种 pitch 项目成功的自豪感，说：“我给你介绍的‘专家’是不是很厉害？”

电梯门合上，她这才发现他的手在抖，贴在她耳边说：“好紧张啊……”

宋明媚却笑起来，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道理他都懂，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未来。”

很多人给他网上的标准答案：“世界上没有奥特曼”。

“谁先开的口啊？”丁之童跟她打听。

语林承担了在门口当端茶小童的任务，戴着一个奥特曼面具满场跑来跑去。

“就这么结束了……”甘扬感叹，原本觉得会很尴尬的婚礼，真的过去了竟又有些留恋。

在休息室写的那些全都忘记了，她只是看着他把自己想到的话说出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没有爱的，是你耐着性子把我从那个壳子里拉出来，教会我爱自己，被别人爱，也去爱别人。后来，我们分开过，也都做过许多错误的决定。但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开始了解你，也试着审视自己一个人走过的这几年，才发现其实你一直没有离开过。虽然我们不在一起，却变得更加相像了……”

宋明媚静了静，然后摇了摇头，看着她说：“也许从前的我会这么想吧，但现在，反倒觉得看明白一切之后还能保有天真，才是最宝贵的。”

“那个时候的我们那么不同，互相也不太了解，”他继续说下去，脸上带着笑，眼眶却又微红，“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只会一遍遍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跑步。还好你不嫌弃，答应了我。从那时起，我们一起学着谈恋爱，学着迁就，学着过日子。我一直想告诉你，能够认识你，和你在一起，是我一生的幸运。”

起初是真的好笑，这么多年了，这人怎么还这样呢？后来却又觉得欣慰，这么多年了，有些时候，他还是跟从前一样。

宋明媚却停下来想了想，答：“你知道吗？我说过自己慕强，但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最让我动心的其实并不是他有多厉害。”

直到甘扬抱她出家门，两个人进了电梯。她穿的婚纱样子其实很简单，裙摆也不算大，但他还是不让别人跟着一起进来，对后面的人说：“站不下了站不下了，你们等旁边那个吧。”

“那是为什么？”丁之童好奇。

甘扬抱怨：“怎么老是你赢？！”

她也跟着他笑起来，眼眶微红。

一个名叫 Bill Hwang 的韩国人通过一家日本券商炒中国人的股票，又是因为加了高杠杆，碰上中概股狂跌，连锁爆仓，创下了人类历史上单个投资者单日亏损的巅峰。

“所以，是真的开始了？”丁之童看着她笑起来。

其实，宋明媚当下的想法也跟丁之童的差不多。

入夜，喜筵喧闹，直至宾客散去，他们坐在宴会厅的角落里。

她点头，周围的音乐，灯光，宾客似乎一瞬就远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

“不记得了，都有感觉吧。”宋明媚装傻，脸上的笑却是藏不住的。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纽约地铁车厢里的牙买加人。如果时光机众筹成功，如果她真的可以回到过去，她想要回到 2007 年的伊萨卡，告诉从前的自己，勇敢地去爱吧。也想要回到 2008 年，对坐在地铁里的自己说，未来其实是很好的。

原本一个人住的公寓变得闹哄哄的，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一个个地来跟她打招呼，看着面熟却又陌生。

但在老江湖的眼中，事情的本质却是另一幅面孔。

丁之童松了口气，搂着他的脖子笑起来，小声地提议：“要不我们逃走吧？”

“甘扬，”丁之童回应，紧握着他的手，

丁之童觉得，语林大概再也没法直视奥特曼了。

“过去的一年当中，”她继续说下去，“我们经历了考验，实现了从前的梦想，也圆满了曾经的诺言。今后一定还会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诉你，我会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办妥离婚手续之后，不过几个月，邓柏庭又领了证。估计是新娘快要生了，没有摆酒，只发了一张红底白衬衫的精修结婚照出来。有好事之徒专门转给宋明媚，大概是想看看她这个旧人如何反应。

丁之童没料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同样的事情从前就有过，以后还是会有。

刚开始，全网都在说“散户战胜了华尔街”。紧接着又来了一波反转，笑前者看问题太简单，这件事背后肯定还是机构在操控。再后来，券商开始限制这只股票的交易，只允许卖出，不能买入，散户们用来交流的论坛也被拔了网线，被炒高的股价开始暴跌，更有人说是资本家输急掀桌子了，又当裁判又当运动员，就连场边记者都是他。

丁之童也有同感，却也是累了，靠在他肩上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石头剪刀布吧？”她提议。

为了做这个题材的视频，她采访了好几位业内人士，都是混迹美国金融圈十几二十年的老江湖，资历都不比秦畅浅。

“有你这么赖皮的么？！”丁之童抗议，却又搂紧了他笑起来。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每一个环节都按照他们的要求简简单单地走下来了。

丁之童哈哈笑起来，说：“你不知道自己总是先出剪刀再出布吗？”

丁之童只觉得完蛋了，此人有备而来，可她的誓词还是没写好啊！

不出两个月，果然被两位专家言中，就在丁之童婚礼的前一天，街上又出了大事情。

时间分秒流过，婚礼不能省的那几个流程一一进行，接亲，堵门，敬茶。

她曾经替他们遗憾，如果早一点遇到该有多好。直到此刻总算想通了，他们其实是在最合适的时候相遇了，并没有早晚之说。

同样的事情从前就有过，以后还是会有。

仅在那一瞬，她想起的是多年以前纽约地铁车厢里众筹造时光机的流浪汉。那个满头脏辫的牙买加人靠近她，看着她说：你是对的，未来真的不好。那个时候，她也这么想。

有人拿网络段子逗他，问：“你相信光吗？”

王怡跟女方亲友打听：“有没有草稿纸？我画个图 ……”

宋明媚采访的那几位当中有一个专门做二级市场的，给她从交易制度的层面上分析，说这是典型的轧空撞上的伽马效应。

那只是一首短短的歌，不长的一段路，她走到他面前，一双手握住他的手。

宋明媚点点头。

（本章未完）

五秒钟决出胜负。

她总算又看到了甘扬，穿着通身熨贴的 tux，手里拿着带给她的捧花，是她见过最好的样子，只觉这一屋子的人里面大概只有她一个人最出戏，只好表面上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姿态，假装镇定地应对，就想着怎么把这一天对付过去。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的誓词还没有写好。

只可惜宋明媚没什么反应，直到今天才对丁之童说：“我现在就只想简简单单地谈个恋爱。”

仪式在傍晚举行，丁之童总算在休息室里打好了一份草稿，只有几句口水词，颠三倒四地背了下来。可当她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向花亭，听到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的吉他曲响起，看到甘扬在站在那里望着她，然后突然侧过去脸去，伸手抹了一下眼睛。她也差点泪崩，暗暗希望化妆师听了宋明媚的建议，全都给她用了防水的眼妆。

至于后来的限制交易，拔网线，还有彭博社的专业洗白，也并非是为了某几家做空机构的利益。归根结底还是跟 2008 年一样，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却会引发连锁反应，这是个虽然老却永不过时的逻辑——大而不能倒，要是倒了就成了多米诺骨牌。

甘扬却很坚决地摇头，抱着她的手又箍得紧了一点，说：“你想也不要想，我还有话要对你讲呢。”

“后来，我们分开了，是因为资本主义，也是因为我不够强大。”他自嘲，却又收了笑容，“那之后，我总是很怀念从前，希望能够回到过去。直到我重新遇到你，重新开始了解你，也试着审视自己一个人走过的这几年，才发现其实你一直没有离开过。虽然我们不在一起，却变得更加相像了。过去的一年当中，我们经历了考验，实现了从前的梦想，也圆满了曾经的诺言。今后一定还会遇到更多的事，但我想告诉你，现在的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信念，我只希望能跟你一起跑下去，一直，一直跑下去。”

只有新郎官蹲下来看着他说：“当然相信啊。”

然后招手叫了伴郎过来，让王怡给他讲一下最小作用量原理，宇宙其实就是由光子组成的。

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大到生死之别。被感染的是不得不每天出门工作的打工人，死去的是没有医疗保险的穷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散户领了救济金，不顾一切地一把梭哈，跟华尔街死磕上了。但是有什么用呢？在这种剧烈的震荡当中，专业交易员都没有 100%的把握，最后真正获利的根本就不可能是毫无经验的散户。

“那秦畅怎么说？”丁之童觉得内幕都已经被别人扒完了，期待自己的 mentor 会有更加不俗的表现。

语林学样，又到处去问别人：“你相信光吗？”

甘扬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唉不行，我早上碗还没洗……”说完站起来，一把抱了她走出去。

另一位是她在 G 行特别项目组的旧同事，研究宏观经济问题的专家，告诉她这一次散户 vs.机构的大战反应出来的其实是个社会问题。同时还不忘八卦一下，说自从疫情爆发，纽约办公室的 MD 和合伙人们就都开始 work from home 了，近一点的去了东汉普顿的度假屋，远的起码佛罗里达，照片 po 出来都是杳无人烟的碧空与大海。

丁之童被这句话迷住了。

“你不觉得很傻很天真吗？”她记得秦畅这样自嘲过。

他们都不喜欢铺天盖地的花墙，唯美的音乐，童话风的 KV，对策划和司仪反复强调过，不要煽情，不要煽情，不要煽情，甚至跟家里亲戚说好了不要太闹腾，堵门什么的意思一下就行了，只保留必须的流程，让他们简简单单地把婚结了就好。

她照抄了他的词句，两人相视笑起来，却又一次泪光盈盈。

丁之童这么说，倒不是出于盲目自信，而是因为早在准备婚礼的时候，她跟甘扬就已经笑话过别人结婚哭哭啼啼的好夸张啊。

甘扬问：“回谁那儿呢？”

这究竟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是券商的风控失败，还是市场的整体漏洞？反正到了最后总归是极少数人获利，绝大多数人被动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