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滤是弄出气泡，这样做出来的蛋羹更加密实。”

“你还真是菜鸟刑警，居然连五大魔咒都不知道，这是刑警必须知道的忌讳。五大魔咒第一咒就是乱说咒，只要谁说出‘今天怎么不来警’，那必然会在最短时间来警，百试不爽，爽到极点。”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陵园，从盘山道进入主公路。分别之时，前面小车减速，响起两声喇叭，驶入前往阳州的国道。越野车停下，侯大利站在公路边，直到小车消失在公路尽头。

三人并排站在杨帆墓前。杨勇将鲜花放在女儿墓前，低声道：“小帆，我们来看你了。妹妹还小，过几年再来。有人看到发生在世安桥上的事情，公安立了案。只要立了案，一定能破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肯定能抓到凶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别撇嘴，我爸和你爸比起来就是穷人。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爸，他成天在外面跑，我做饭时间挺多。”

《爱的罗曼史》结束，接着是《雨滴》，也是杨帆喜爱的曲目。《雨滴》全曲没有特别复杂的技巧，只是用旋律描绘了一幅清新图画：雨过天晴，一个年轻女子心怀淡淡忧伤，漫步于林中小径，聆听枝尖、叶梢的滴水之音。

自从杨帆落水而死之后，侯大利总觉得与其他女孩子交往就是背叛杨帆。八年时间过去，这种感受还是很强烈。理智告诉侯大利，若是放任情绪蔓延，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心理疾病，可是自从杨帆落水之后，悲伤和忧郁就成为他的情感底色，很难彻底摆脱。他考入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毕业后成为刑警，主要目的是追查杨帆案，抓到真凶。追凶是为了公平和正义，与此同时，他也想通过追凶让自己翻过那一道竖在内心的高坎，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你还挺会做饭。在这方面，我有点弱。”

杨勇沉默几秒，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利终究要结婚。”

“今天和杨叔、秦阿姨一起在墓前算是一种仪式，我们终于可以一起面对小帆遇害之事。我会一直紧追杀害小帆的凶手，直到将其抓获归案，这是我的复仇方式。另一方面，我也要尝试过新生活，就如现在这样。”

杨勇年过五旬，眼角鱼尾纹如刀刻一般，头发花白，看上去超过六十岁。他长年行医，为人理智，将悲伤深埋于心，道：“大利，我和你秦阿姨直接回阳州，不到世安厂，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我们。”

侯大利第一次勘查

女儿杨帆在世安桥上遇害，逝去多年，侯大利有新女友是人之常情。明知此理，杨勇和秦玉还是颇为失落，难以释怀。

杨勇愣了愣，扯了一张纸巾给妻子，道：“看清楚没有？”

秦玉哽咽道：“我现在相信老天有眼。”

良久，两人释放了所有激情，平躺在床上。

“今天怎么没有电话？”从回家到现在，一个电话都没有响。侯大利此刻身心舒畅，随口道。

侯大利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声音嘶哑，道：“这张相片我家没有，太珍贵了。”

秦玉道：“看得很清楚，是个年轻女人，坐在驾驶位。”

“侯叔是全省坐头把交椅的大富豪，你原本可以用丁晨光的方式来复仇，实在没有必要选择当刑警出生入死。”田甜轻轻抚摸侯大利胸口上的伤疤说道。

杨勇长叹一声，道：“大利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得起小帆了。他是好孩子，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田甜语音未落，侯大利手机便振动起来。

侯大利枪伤未痊愈，从墓地下来后便没有回刑警老楼，直接到高森别墅。到了家，他半躺在沙发上，在脑海中梳理杨帆案细节。

2009年，春，3月20日，山南省江州市。

吃过饭，田甜收拾完厨房，来到沙发旁，一本正经地道：“洗澡，上床。”

“这是杨帆喜欢的吉他曲？”

江州陵园，杨帆墓前摆满了鲜花，香烛散发的烟气袅袅上升。侯大利隔着烟气默默凝视墓碑上的瓷质相片，用手指轻轻抚去相片上的浅浅灰尘。

秦玉抹起眼泪，道：“大利，到省城，一定要来家里。你是我们家的一员，永远都是。”

“这是杨帆从小到大的相片，你杨叔翻印了一整套，特意带给你。”秦玉说起逝去的大女儿，神情格外温柔。

秦玉将相册交给侯大利，无意间朝越野车看了一眼，发现越野车驾驶室里坐了一个年轻女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表情顿时僵硬。

侯大利认可了这个理由，站在厨房陪女友做饭。他见田甜用滤瓢过滤打散的鸡蛋，问道：“为什么要过滤？”

田甜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掩饰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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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甜猛地抬头，道：“完了，你肯定要中五大魔咒。”

侯大利暗自发誓：“杨帆，不管上天还是入地，我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你报仇。”

听到脚步声，侯大利回头，看到手捧鲜花的杨帆父母。

田甜神情严肃，道：“我是法医，见惯了生死，只要活着，就要珍惜。生活还得继续，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

侯大利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道：“太直接了吧。”

“我其实也有类似的心路历程。爸爸被抓时，当时真是厌倦人生，所以对同事态度不好，经常是冷冰冰的，”田甜亲吻男友，道，“我们一起努力，走出心理阴影。”

卫生间有一面大镜子。镜子里，侯大利胸前弹孔痕迹异常清晰。田甜每次看到弹孔都深感后怕，子弹稍稍偏一厘米，那就会射中心脏。

侯大利在封闭空间里放纵了一会儿情绪，心情慢慢平复，道：“我软弱了，又让你见笑。”

侯大利递纸巾给秦玉，安慰的话语涌到嘴边，却无法出口。秦玉上前一步，紧紧拥抱这个永远不能进家门的女婿。侯大利搀扶秦玉上车，看着小车开出陵园大门，这才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越野车。

朱林以前是江州刑警支队支队长，退居二线后成为105专案组组长，负责侦办全市未破命案，是侯大利和田甜的直接领导。

侯大利翻身起来，走到厨房，道：“别做了，让江州大饭店送过来。”

回到车上，她开始抹眼泪，哽咽道：“越野车上有一个女人，很年轻。”

秦玉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大利有了女朋友，会慢慢忘记小帆的。可怜的小帆，孤苦伶仃在这里。”

时间飞逝如水，侯大利比起八年前更显沧桑，鬓间夹杂些许白发。杨帆的时间永远停止在八年前，相片上的她依然和八年前一个模样，年轻得让人心痛，漂亮得让人心酸。

田甜道：“居家过日子，得有烟火气，否则就不是家。”

回到车上，侯大利神情抑郁，闷声不语。

杨勇喜欢拍照，大女儿曾是其专用模特。每一张相片代表一段美好时光，往日时光越是美好，失女之痛越发深重。相册第一页是侯大利和杨帆婴儿时期的第一张合影，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张相片。两个年轻妈妈怀抱小婴儿，衣衫朴素，脸色红润，幸福透过历史和相纸扑面而来。

冰箱里只有鸡蛋，田甜不想外出，道：“中午简单点，我做蛋羹。”

田甜没有打扰侯大利，打开音响。越野车音响效果极佳，吉他曲《爱的罗曼史》如泣如诉，钻入侯大利心肺之中。杨帆练过吉他，水平不低，曾经单独为侯大利弹过此曲。他最柔软的心弦与音乐产生共振，眼里有一层水雾。

“是的，她弹得很好。”

在墓前站了一个小时，三人回到陵园停车场。

“什么是五大魔咒？”

接通电话，话筒里传来105专案组组长朱林的声音：“师范后围墙附近的污水井里发现一具尸体，派出所民警已经到了。宫支、老谭和李法医都在长青县处理早晨发生的杀人案。技术室没有人手，我们专案组立刻到现场，你和田甜负责勘查现场。”

放下电话，侯大利自扇嘴巴，道：“嘴贱，当真中了乱说咒。”

杨家小车开出陵园大门几米，忽然停下。秦玉下车，手捧一个相册，走回陵园内。侯大利正准备拉开越野车副驾驶车门，见秦玉回来，便迎上前去。

起锅后，田甜在蛋羹里倒了一点生抽，端上桌。一碗蛋羹、一碟榨菜、两碗干饭，简单却有味。吃饭时，侯大利情绪仍然不佳。田甜为了调节气氛，绞尽脑汁想了几个笑话。她讲笑话的水平不高，侯大利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当田甜讲第三个笑话时，侯大利握住田甜的手，道：“你不用刻意安慰我。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接受了现实，只是每次到了陵园都有点压抑。现在总算能够认定杨帆是遇害，只要立了案，总有破案机会。”

案情就是命令，侯大利和田甜赶紧起床穿衣服。田甜在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连帽衫，道：“出完现场，衣服多半要扔。我的是新衣服，扔掉不划算，就丢你的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