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个好听的名字。”鲁元笑道，“你我一同伺候世子，也是有缘分，今后当多多扶助夫君。下去吧。”

“是个极美的。”鲁元打量着折杞的容颜，“叫什么名字？”

她一惊，“怎么了？”问的极忙，心中忐忑。

她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狼毫笔，珍重如同信念。一绢帛书在书案上平展，其上的“折杞”二字，风骨劲瘦，飘逸俊发。

做一个赵王世子豢养的姬妾，生儿育女，夫君虽然敬重元公主正妻，夫妻情深，偶尔的时候，也会来眷顾自己一次。

她躺在产床上，筋疲力尽，面上却忍不住浮出笑容，“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老奴见过赵姬。”张襄眉目不抬，欠身道，“听闻赵姬产女，赵王和世子都在守着公主，走不开身，便遣老奴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缺着什么。”

她瞧着张敖的笑容，一颗心好像飘在桃花水面，慢慢浸的饱满发坠。

婴儿在嫩黄黄润布裹成的襁褓中憋了气，脸上已经露出惨白的面色来。

“好像是梦一样。”

“傻孩子，”朱王妃便朱王妃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孩子，果然让我心疼。”吩咐顾嬷嬷，“将库中的那卷冰纨取过来，赏给春枝。”

承欢未久的少女，有着雪肤花貌，和清晨荷叶上滚动露水一样的娇态。远逊于鲁元公主的端庄可亲，却是男人愿意掬在手心的女子。张敖虽敬重鲁元公主，但是在她这儿消磨的时间也不少。耳鬓厮磨间叮嘱她道，“公主是个极好的人，你在府里待着，不必乱想。”

（本章未完）

折杞察觉了这种微妙，抬头觑了一眼，带着疑惑。

汉四年三月，鲁元公主生产，元公主胎位不正，生了两三个时辰也没有生下来，襄国城中的所有大夫医婆，都被请到鲁元公主生产的正院外。

张敬皱起了眉头，“这时候，襄国城里的大夫都在给公主诊脉。”

“起来吧。”她道。

张敖朝她笑一笑。

“翁主的神色有点不对，一口奶都喝不进去，只是干呕。”

“怎么？”张敖漫不经心的笑。

她出了一会儿神，然后道，“大妮这名字挺好的，我听着顺耳，就这么叫着吧。”

赵王府管家的媳妇子张黄氏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来到她的面前，笑道，“这是分配过来伺候赵夫人的丫头，”转头吩咐女孩，“还不过来拜见赵夫人。”

张敖迎娶鲁元公主的那一年夏日，一双娇妻美妾双双有喜。元公主贤惠堪为妇德典范，见自己和折杞都不能再伺候丈夫，便替张敖又纳了两门姬妾，便是夏姬和沈姬。

“赵夫人，”大妮兴高采烈道，“世子派了张总管过来看你。”

她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又慢慢恢复过来，求道，“总管，这是翁主啊，是世子的亲孩子。我也知道鲁元公主正难产，过的很艰难，但公主那儿已经有那么多大夫了。我只求你，那些医术高明的我也不敢开口，你随便找一个小大夫过来，帮着翁主看一看。”

她的笑意尚凝在唇边，腹中却已开始抽动，握住大妮的手腕，“大妮，我也要生了。”

“多谢你老看顾。”

“也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能生下孩子。”大妮伺候她用汤羹，嘟囔道。

鲁元公主表里如一，是一个极温厚的主母。她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元公主在面对着丈夫之前拥有的别的女人，是否心中真的能够不起波澜。但至少，元公主并没有亏待于她。

“小翁主病了，”她急急的抬起头来，“张总管，你快去派人请个大夫来。”

她为妾侍已久，如今，身边又有了女儿，也算是，能够真正的安定下来。

“怕什么？”

女孩便上前来，拜倒，“奴婢大妮，拜见赵夫人。”粗陋陋怯生生的，一如当年初入外黄朱府的自己。

一竖，一提，一撇……

而她，纵然再得张敖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妾侍。

张敬掩口一笑，望着屋中男女投在茜纱窗上的倩影，在喝退仆役后掩上重门。

顾嬷嬷给张敖端茶进来，见她站在门前，不由奇道，“春枝，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一个春夜，于她，似乎是一个遥远的梦。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觉得一种郁酸胀涩，带着浅浅羞涩的喜悦，却又忍不住想要回头，风暴的浪头却一直不停的推着她向前走，终至于灭顶，埋葬了少女的美好祈愿，和慢慢翻起来的晦涩情绪。

第二日，折杞直到辰时才起身，只觉得折杞起身，匆匆来到王妃院中，掀开帘子，见到王妃身边的张敖，不知怎么的，就呆呆的怔在原地。

她没有应答，别过头去，一滴泪珠清浅划过脸颊。

端重的两个字便在帛书上慢慢的呈现出来。

折杞问自己。

鲁元微微愕然，就瞟了张敖一眼，张敖微微低头，伸手握成拳头，遮在唇前，尴尬咳了一声。

……

赵王府总管张襄，是世子张敖身边小厮张敬的父亲，素来受赵王父子信重。鲁元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作为世子姬妾的赵夫人，身上宠爱亦是不弱。在鲁元公主生产的时候，世子听说赵夫人亦生产，能够立刻遣张襄过来看看，显见得，是将赵姬母女放在了心上。

“哦，不”她拍了拍折杞的手，“世子已经是给你改了名字，从今以后，就该叫折杞了。”

她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呢？

“……赵夫人，”医婆抱着婴儿匆匆的赶过来，“小翁主的情况看着不大好。”

“哐啷”一声，大妮手中的漆碗落在地上，“……我……我立刻去叫人。”

她发动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平安生下了孩子，婆子将婴儿抱起来，拍了拍背，笑道，“恭喜赵姬生下了一位小翁主。”

鲁元公主温柔敦厚，但是她的父母，汉王，也就是如今的汉帝刘邦和吕皇后并不是俊男美女，因此，她生的模样也不过平常，自小也只是在沛郡乡间长大，若非汉王登基为帝，她和折杞不过差不多。

初生的婴儿生的很小，尚有些皱巴巴的，看不清模样。她她却从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女婴身上，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采。

“我很害怕。”她低低的道。

秦汉乱世，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不能说是不幸的。

帛书轻浮，写了一横，手上劲力不对，那墨便写散了。张敖从身后抱过来，握住她执笔的手，带着她在帛书上书写。

“妾名折杞。”

张敖尴尬的咳了一声，“是的。”

汉三年，张敖已经在栎阳迎娶了汉王的嫡长女鲁元公主刘满华为妻。

但如今，她已经是大汉的嫡长公主，皇太子刘盈的同胞姐姐，赵王世子张敖的正妻。

她有礼道，“张总管，还劳你特意跑这么一趟。公主那儿情况怎么样？”

张襄犹豫了片刻，抬头道，“既是如此。赵姬，公主那儿实在走不开人，你将小翁主交给老奴，带过去找个大夫看一下。”

“谢赵夫人。”大妮又拜了一拜，“请赵夫人赐名。”

“折杞，”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怀念常山王府，书楼中，张敖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的时候，婉转在二人之中的旖旎情意。

……

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有被送入外黄朱府的时候。她还是家中最疼宠的幺女，阿翁将她抱过肩头，疼宠慈爱道，“囡囡是阿翁最心疼的女儿，等到囡囡长大了，阿翁给你找一个夫君嫁了，囡囡会一辈子恩恩爱爱的，无病无灾。”

那个时候，她想，自己的一生，想来就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道。

汉二年，常山国被陈余攻破，常山王张耳败走，其后投靠刘邦。此后转转折折，重又被汉室封为赵王。

在她还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她已经被当成礼物送到了张敖的手上。如今，她明白了当初的事情对自己的意义之后，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这时候，她坐在产床上，神色舒展。

她瞧着帛书上的两个字，激动异常，“这就是我的名字么？”

出门的时候，张敖回头看折杞娇美的容颜，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会好好的待你的。”

她险些要从产床上挣下来，被婆子和大妮压住，医婆已经是将婴儿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看着恹恹的。

“这位就是赵氏了？”鲁元忙扶起拜在地上的折杞，问张敖道。

襄国的风烟色一如从前，绵密而轻暖。折杞推开门窗，望向远山上静谧的青蓝色泽，明明是盛宠，却忽然觉得寂寞。发疯的想念起在家中时候，徒四壁也淡不掉的爽朗笑声。

“嗯。”张敖朝她点点头，笑容鼓励，“你要不要跟着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