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序 唐德刚教授与民国通史计划

第二部分专论段祺瑞政权,说明黎、段上台后不久,就爆发严重冲突,势成水火,斗争极端激烈。袁世凯死后,黎、段两头马车走马上任,恢复《民元约法》和旧国会,行“虚君实相”的责任内阁制,其实是非牛非马的混乱制度,既非总统制,也不是真正的内阁制,因此政府运作极度困难;同时人事问题复杂,黎、段的“二爷”(宠臣)孙洪伊和徐树铮缠斗不休,结果1917年竟借参战案而爆发激烈的府院之争,黎听信政客胡言,昧于时势,悍然拉段下马,引起北洋军阀群起反对,结果举国骚然,天下大乱,终于造成统一的中国一分为二,祸延至今,两岸分裂状态依然无法解决。

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改朝换代总不免出现藩镇割据现象,昔日的所谓藩镇,就是近代的军阀。如果我们从西汉算起,藩镇割据之局先后出现不下三十次。从宏观史学来看,军阀割据是我国转型期中一个偶然现象。“我国史上第二次大转型,从帝制向民治转去,这个总方向是必然的,不会变动的;但是在各小阶段中的变动,则往往是偶然的,不可捉摸的,和反复无常的。这个偶然出现的军阀阶段,就是个很标准的说明”(见《王纲解纽,军阀割据,政客纵横》),相信是十分客观的推断。

《从北京政变到皇姑屯期间的奉张父子》一文是唐教授的力作,扼要阐述奉系在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势力迅速膨胀的经过。这时张作霖拥有三十七万雄师,打算以武力统一全国。不到一年便控制黑、吉、奉、热、冀、鲁、苏、皖八省,天津、北京、上海三市,拥有半壁江山,傲视群雄。稍后老帅更应孙传芳之邀,出任安国军总司令,1927年又在劝进声中成立“中华民国军政府”,俨然以国家元首自居。然而由于抗拒日人无理要求,结果难逃“皇姑屯事变”的厄运,粉碎了奉系一统中原的宏图。

本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描绘袁后中国的状况,阐述北洋军阀和政客的争夺,实力派段祺瑞脱颖而出,掌握大局的经过,其中《王纲解纽,军阀割据,政客纵横》一文深入分析了军阀时代出现的原因,不断互相砍杀的现象,宪制混乱,黎、段宠臣的缠斗造成府院之争的经纬,可以说是全书的纲领。此外,《民国史军阀篇四圆四方图解》一文,简明扼要地阐明军阀时代的分期。民初大小军阀三千多人,纵横捭阖,朝秦暮楚,史实纷繁,使人眼花缭乱。唐教授抽丝剥茧,条分缕析,并附上图表,把军阀时代(1912~1928)分为四期,每期四年,井然有序,化繁为简,一目了然,清楚阐述了军阀割据时代的梗概,难能可贵。

在过去两年,中国近代口述史学会同仁分头整理他留在纽约的手稿、论文、诗词、书信等资料,现在总算有一点头绪,希望为中断的民国通史计划做一些补充,《民国史军阀篇:段祺瑞政权》正是我们的初次尝试。他多年前以英文写成的《中国革命简史》(A Short History of the ese Revolution)的翻译工作也快要完成,希望不久可以付梓。但愿能够按照他的修订大纲,整理现有资料,逐步编辑成书,以慰良师的期盼于万一,并聊表无限怀念的微意。其实《段祺瑞政权》一书,远流出版公司早在2004年就差不多编好了,后来把初稿送唐教授过目,不料出了乱子,邮寄回台湾的订正稿不幸遗失,一去无踪。直至今年初,游奇惠主编旧事重提,寄上原出版计划,建议我们把遗稿重新编纂。远流的建议与我们的构想不谋而合,可谓求之不得,因此立刻表示赞同。我们马上着手整理资料,除已在《传记文学》发表的几篇有关军阀的文章外,又从他的遗稿中挑出《谈谈打打的护法战争》(此文太长,现在拆为两篇,按原来小题,分出《再造民国,段阁复起》一文)和《论桂系》两篇未刊长文,并翻译了早年在哥大的英文讲稿《民国军阀概述》以作补充,终于使本书劫后重生,能够与读者诸君见面。

禤福辉

2001年底唐教授害了一场重病,差点不起,体力恢复很慢。直到2005年,健康状况稍有起色,便与吴章铨博士重新审议撰述计划,再次修订计划大纲,分为“军阀篇”(1916~1928)、“五四运动篇”(1919)、“北伐篇”(1927)、“国民政府篇”(1928~1937)、“抗战篇”(1931~1945)和“中国近代转型论”等六篇,显然比2000年的大纲较为细致。可惜重病之后,年高体弱,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很难再振笔直书了。修订计划无法落实,董狐之笔从此封尘,民国通史计划不幸中断。

第三部分“余绪”中,《论桂系》是唐教授的未刊遗稿,只有前半经过整理、缮正,后半篇是未经修饰的初稿,然而全篇深入浅出地探讨桂系的特征,综论其在民国史中所起的作用,观点独到,言人所未言,值得细读。桂系虽有相当独立的武力、地盘和财力,却始终不能入主中枢,充分反映其地方军阀的特性。不过新桂系统一广西后,能够认清大局,加入国民党,成为支持革命军北伐的最重要力量,而国民政府的确立,桂系的归附也绝不可少。北伐后李、白势力迅速膨胀,如日中天。但是1929年2月“武汉事变”爆发,竟然不堪一击,土崩瓦解,不但充分暴露桂系的弱点,而且也加强了蒋介石削藩的决心,引发中原大战(1929~1931),同时张学良于1930年秋应召率师入关参战,翌年日寇便乘机炮制“九一八事变”,最终造成全面侵华之局。因此“武汉事变”与“西安事变”同是近代中国国运的转折点,值得进一步深入探究。

但是他对民国通史始终未能忘怀,在闲谈时常常流露出无限怅惘。自2007年起,中国近代口述史学会同仁常常结伴到唐府拜访,有时七八人,有时两三人一同前往。除了正式访谈外,也陪两老闲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他老人家谈得高兴时,就不断鼓励大伙分头撰写民国史。2009年初我们最后一次到唐家探望,他还是苦口婆心,旧事重提,并且一再讲述近四十年前(1971)推却撰写“蒋总统全传”的往事,感到万分遗憾。看来民国通史没有完成,撰写“蒋传”的难得机会悄然溜走,可能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不过,复查修订大纲,他显然有意全盘探讨军阀史的种种问题,并非仅以皖系军阀为限。但是,遍翻遗稿,没有发现直系的文章,也没有讨论粤、滇军阀的稿子,所以本书基本上还是以皖系及黎(元洪)、段的府院斗争为主轴。

从整体而论,军阀也有贤与不肖,不能一概而论。“张作霖,军阀也,然作霖竟以拒签‘五路’条约而死国。吴佩孚,亦军阀也,然其‘不住租界’,狷介一生。据说,最后亦以誓不事敌而招杀身之祸。张宗昌,军阀中之最下陈者,然济南惨案前,亦尝坚拒日军化装直鲁军以抗南军之要求。大节无亏,均足垂名青史。”(见《从北京政变到皇姑屯期间的奉张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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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段祺瑞掌权之初,根据《民元约法》,实行责任内阁制,基本上还是依法行事的,并非后来无法无天之辈可比;而且“黎、段二人都还算是正人君子,有节操、识大体而清廉可风的、难得的政治军事领袖”。问题出在民初根本没有实行现代议会政治的条件,因此“形势比人强,非两个老军阀的二‘人’之过也”,可说是持平之论(见《皖系政权的发展与“参战”的纠纷》)。不过,唐教授深信我国最终必将走上民主、法治的道路。他说,“我民族要做到把法律当皇帝的这一步,最乐观的估计,恐怕最少还要等四十年。”(见《再造民国,段阁复起》)只是四十年的推断,说不定还是有点太乐观吧。

1991年夏唐教授从纽约市立大学退休,刚放下教鞭,便潜心撰写民国通史。先后出版《晚清七十年》(1998)和《袁氏当国》(2002),前者是“晚清导论篇”,后者是“北京政府篇”,二者是互相衔接的。2000年修订了撰述计划,打算分为五篇,除上述两篇外,还有“国民政府篇”(1928~1949)、“人民政府篇”(1949~2000)和“‘国民政府’在台北”(1949~2000)等三篇。2005年,撰述计划中的“人民政府篇”面世;但是这个计划的主轴—“国民政府篇”却始终没有出现。

在编辑本书期间,蒙各方友好大力协助和匡正,特此一

唐德刚教授长期钻研民国史,数十年如一日。他的早期著作和晚期作品的重点颇有不同。早期的著述都是专著,主要是口述传记,以1950年代后期参与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口述史学部(ese Oral History Project)的访谈为基础,如《胡适口述自传》和《李宗仁回忆录》,都是传诵一时的经典之作。晚期作品则特别着重撰写民国通史,气魄恢宏,观点独到;而且极力打破繁琐、枯燥的学院派传统,以“唐派新腔”的散文下笔,幽默、流畅,亦庄亦谐,妙趣横生;毅然走出象牙之塔,提倡“务求其通俗”的主张,以期实现雅俗共赏的目的,为两岸千千万万的读者所热烈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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