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民国史军阀篇余绪 第十一章 从北京政变到皇姑屯期间的奉张父子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中山先生当时在中国声望之高,是举世无匹的,虽然他所唱高调之不切实际,也是与他的声望成正比的。因此当他在民国十三年(1924)除夕抵京,至翌年3月12日病殁,在全国的爱国情绪上,是打了一剂强心针,而在实际政治作用上,确未泛出应有的涟漪。奉张父子对他也就不太重视了。

中山先生要开个什么样的“国民会议”呢?像“民元国会”或像他自己在广州搞的“非常国会”(1917),或是“安福国会”(1918)?或段氏正在搞的“善后会议”(1925)?抑或是像国共两党后来所搞的“扩大会议”(1930)、“国民参政会”(1938)、“人民政协”(1949)、“国民大会”(1947、1948)、“人民大会”(1954)……他老人家并没提出具体方案。纵是提出了,历史也会证明它是一场无用的闹剧。

原来在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奉军被吴佩孚打得溃不成军,当全国都在幸灾乐祸之时,空谷足音,孙中山却在桂林通电援奉,大骂“吴贼”。盖此时中山正率陈炯明的“粤军”,打垮老“桂系”,师次桂林,欲乘势“北伐”。为此中山竟与陈炯明闹翻。弄得叶举叛变,“炮打总统府”,中山几乎把老命送掉;而庆龄夫人受惊,竟至当街小产……孙公为之狼狈不堪。这在奉张看来,真是其志可嘉,其情可感。

段之另一着棋,便是他的“善后会议”。他要网罗全国实力派,如孙文、黎元洪甚至吴佩孚等,及清流如胡适、王宠惠等百余人,来开个全国性的“善后会议”(颇像后来国民党的“国民参政会”),然后通过这个会议,他想或可炮制出一部新的“宪法”或“共同纲领”一类的东西。如此,则他的“临时执政”或可名正言顺地变成“永久执政”或“大总统”了—这显然是段执政的一厢情愿的打算。他自1924年11月24日就职,至1926年4月9日逃往东交民巷,一共干了一年多的“临时执政”,他的如意算盘,就是这么打的。

可是我们这位国父却是一位私心极少的正人君子、爱国者、直肠人、理想家,甚或“大炮”,他的考虑虽然全属空想,却是从民族整个利益出发的。正如他在后来的《遗嘱》上所说的,他应约北上是有两大“最近主张”的。这两大主张便是:“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

孙中山的“最近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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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霖当时的腹案分明是:屯重兵于华北,压制冯玉祥,最好能不战而屈之。然后招降或中立那善于观风的山西阎锡山;再挥军南征“以武力解决长江各省”;消灭直系的残

在本世纪20年代的中段,也就是中国南北军阀混战的末期,那发源于东北的“奉系”,可说是一枝独秀了。奉系自1924年秋,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一面以二百万日元的重赂(一说“是奉天官银号一百多万小洋买来的”—见全国政协《文史资料选辑》第五十一辑,页77,韩玉辰文),争取了冯玉祥对“直系”倒戈,发动了“北京政变”(10月23日),幽禁了曹锟,摧毁了他的“贿选政府”,由黄郛组织“摄政内阁”,以作过渡。

——为纪念“九一八”六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而作

1924年9月,当“第二次直奉战争”已箭在弦上时,中山又舍命相陪,指挥一些虾兵蟹将,什么粤军、桂军、滇军、湘军、赣军、川军、豫军……御驾亲征,北上韶关参战,讨伐曹吴。但是这时他在广州的革命根据地,竟危至一城难保。与近在香港的英帝国主义呼吸相关的大班陈廉伯,和他配备精良的“广州商团”正阴谋“倒孙”、“杀蒋”,并摧毁黄埔军校。因此黄埔校长蒋介石和政治部主任周恩来等,均在一夕数惊之下,向孙公连电告急,而此时孙之内战兴趣正浓,为着他那绝无可能之“北伐”,他老人家广州也不要了,黄埔也不要了。远交近攻,联张反吴“孤注一掷”(孙公致蒋函)而去。

同时奉军以其重建的“一三联军”的精锐,在少帅张学良的指挥之下,突破了直军防线,在山海关、秦皇岛一带包围了吴佩孚的主力,缴械纳降三万余人。吴大帅仅率残卒数千,浮海逃遁,使“第二次直奉战争”成为奉系全胜之局。

不过在我们的民国时代,朝政失纲,在野者总比在朝者有舆论声望、有道德权威。他可喊口号、讲大话、唱高调以赢得全国喝彩而成为“君子”、“圣人”,名满天下。何况中山的确是当时中国最高层政坛上唯一的“现代人”(modern man),和无私忘我的圣徒(saint)。

段祺瑞这时原是个孤家寡人。但是他毕竟做过“北洋军阀”的总首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有其剩余价值,足资利用。所以张冯二人公推他作“临时执政”,实各具“挟天子,令诸侯”的私心。而段氏宝刀未老,在各派公推之下,依违其间,也颇有趁机再起的一厢情愿的打算。但是他也知道,论实力,冯则远非张之对手;论历史,他原是冯玉祥这位有名的“倒戈将军”第二次倒戈(民国七年)的受害人。所以他对张则一直是折节服从,对冯则难免阳奉阴违,虚与委蛇了。

奉张父子之邀请中山北上,也自有他们自己的主意。盖雨亭(张作霖字)、中山原为老友。他两人的儿子学良、哲生(孙科别号)也占“民国四大公子”的一半,交情不恶。雨亭曾以巨款济中山之急;而中山亦在雨亭危急时,为他卖过命。真是交非泛泛。

1924年秋第一个电请中山北上的原是冯玉祥。冯在幽禁曹锟之后,无以善其后。眼看他的“首都革命”的果实就要落入张作霖、段祺瑞两大军阀之手,因而他就想起有盛名而无枪杆的孙中山。以冯的枪杆捧孙的牌位,岂非天作之合?加以冯那时已与赤俄的“第三国际”早有往还。与一位“以俄为师”的革命领袖相提携,也是最顺理成章之事。

就在这同床异梦的情势下,段祺瑞便于11月24日在北京就职。张作霖亦率奉军千人入京观礼。就职之后,段执政便按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安排,假戏真唱了。第一他要废督裁兵、偃武修文,来解除各省实力派的兵权。“废督裁兵”原是前大总统黎元洪发明的。在中国军阀时代,凡无兵权的当政者都主张废督裁兵;有兵权者,则反对之。可是这一次段显然是得到张作霖之谅解的。张乃自请撤销他原有“镇威将军”的“将军府”并解除“东三省巡阅使”名义(仍“节制东三省军务”),改任“东北边防屯垦督办”。

再者,为着他的“善后会议”—善后会议的名单中,怎能没有“孙文”呢?—段祺瑞乃附和张作霖和冯玉祥的主张,联电奉请屈居广州的孙文大元帅北上,为和平统一,共商国是。

自此奉系大举入关。主帅张作霖(时任“东三省巡阅使”)亦于11月初抵天津,晤冯玉祥商讨善后,并决定公推前“皖系”军阀首领,其时退休在天津闲住的段祺瑞,暂时出山担任“中华民国临时执政”,以后再另作安排。

“北京政变”后,张作霖对时局的腹案,显然就比孙中山的实际多了—张搞的是“枪杆出政权”,用武力统一中国。“武力统一”这四个字是段祺瑞在搞“安福国会”(1918)时发明的。继之而来的接班人是吴佩孚;吴之后才是张作霖。其实奉张之后,所搞的还不是“武力统一”?反观我国三千多年来的历史,哪有什么“和平统一”这回事呢?所有“分久必合”的现象,都是“武力统一”的结果嘛。民国哪能有例外呢?

1924年9月、10月之间,孙中山在韶关的蛮干,在当时独守孤岛的黄埔蒋校长看来,可能是荒唐透顶,但是在北方的奉张父子眼光中,孙文还是够朋友的。当他们在10月底打垮吴佩孚之后,有志以武力解决长江各省时,远在两广的“孙文”(“孙文”是当时北方军人对中山的习惯称谓),还是要交结的。所以奉张当时也欢迎孙文北上,是有他父子自己的主意的。

张作霖“武力解决”的腹案

由于张的支持,段也发表冯玉祥为“西北边防屯垦督办”,驻节兰州。冯在曹锟政府内原为“陆军检阅使”,屯重兵于京畿南苑。至是,段亦裁撤“陆军检阅使”名位,促冯去西北任所就职。段亦以同样方式电其他各省,废督裁兵,虽收效甚微,然其后凡以北京政府名义外放之省区武官,一律称某省“军务善后督办”。虽换汤不换药,然“督办”的名义在“执政”时期,就与“督军”头衔,混杂使用了。

奉系羽翼下的“段执政”

至于“废除不平等条约”,则更属空想。那时神州大陆,各省均在关门砍杀,遍地枪声。那些战败了的军阀官僚(包括中山本人,除掉吴佩孚一人),都还要靠“不平等条约”体制下的“使馆区”(东交民巷)和“租借地”(旅、大、南满日本站、威海卫、九龙,甭说香港和沿海沿江的租界……)亡命存身呢。那些战胜者,也要靠这些地方去吃喝玩乐呢……“废除不平等条约”,岂是中山号大炮一放,就可立刻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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