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沈书寒

沈无月见他筋脉轻奇,是天生的练武坯子,便不惜一切手段,分散了二人。

原来,墓碑下埋着的人,才是他心尖上的那一个。

“嗯。”沈君颔首,眉宇间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是不是腿又疼了?”沈书寒走过去,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双腿,又道:“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来帮你按摩,等血液流通之后,你一定会好起来。”

她突然觉得有些吃醋。

这是城主的画舫,体积庞大,奢华无比。沈书寒带着沈沐澄仓皇出逃,在太湖中心避世半月,待收到沈君的信之后,才决定返城。

沈书寒目光灼灼,沈君最终一咬牙,道:“灵珊师姐……师姐她死了。自刎而亡。”他说到这里,船上正下来一个人。

十年了,就像是完成一个诺言一样,从不间断。

曾经,他私下里一直安慰她,道:“等我休了沈灵珊,一定将你接到无双城最高最大的地方起住,我的天下,只愿与你同享。”

“你到底怎么了?”

果然,她并没有为难自己,甚至,要为自己出气。

沈沐澄听完他的故事,大概便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是。”

也希望她能有瓦片遮身,有人可以放心的依靠。

二人便一直沉默。

林菁菁就喜欢他这样吃苦耐劳,又忍辱负重的模样。对他的折磨便一日比一日狠,一日比一日暴戾。

“嗯。”沈书寒点了点头,拿了两锭银子,放在刘伯手里,随后,驾轻就熟的从刘伯的院子里拿了一块抹布来,亲自擦拭起了墓碑上的积雪和灰尘。

无双城里空了许多房间,沈灵珊的坟就埋在沈书寒夫妇二人原来居住的院子里。

“所以,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弥补,心里对陆小妹的亏欠?”

“为什么不能?”沈书寒颜色坦然,镇定道:“只要我还没死,无双城就不会失败。无双城根基尚在,君子报仇,十年都不晚,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以为,你会去悼念沈灵珊。”

当沈书寒回来,见到这样的无双城时,当即雷霆震怒,将沈君叫到了祖宗祠堂前训话。

(6)

沈书寒吩咐着为数不多的弟子,沈君就在一旁听着,却迟迟也挪不动步子。

他拆去了多余被毁掉的房舍,改种了蔬菜瓜果,又在后山引来了太湖水,灌溉了百亩良田,初步做到了城内的弟子能自给自足。

虽然他们到现在也不明白,白非夜究竟是怎么逃过一死的,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沈沐澄摇头淡笑,不作言语。

“可是,就算反败为胜了,那又怎样?”沈君抬起头,直视沈书寒的双眼:“陆师妹从来都没有想要对抗无双城,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但是为什么,你却总把她们当作敌人?从老城主开始,对待重冥教中人,总是一口一个‘魔教’,但是他们究竟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也没有人真正能说出个所以然过。反倒是我们,总以清剿魔教为名,行杀人抢掠之实。我们为了所谓的江湖虚名,已经付出了太多!可那到底有什么用?你真的能开心吗?”

这是沈沐澄第一次见到如此认真的沈书寒。

随着沈书寒的动作,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渐渐表露出来。

沈书寒说完,沈沐澄也没多理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是心疼,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

但是当他看见江琉莹的时候,他就知道,陆静语还是原来的那个陆静语。

沈书寒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他不是不知道沈灵珊已经死了,但是见到那座坟的时候,内心却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1)

坟墓上堆满了雪,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也不甚清晰。但是坟墓四周却打扫的异常干净。虽然四周积了许多雪,但是仍能看得出来,这里经常被人打扫,地上没有石块,也没有荒草横生。

“他们已经走了?”沈书寒下船,对恭候多时的沈君道。

沈君再一次觉得,自己三年前并没有做错,他没有看错人。

沈书寒被她吓了一跳,惊慌过后,便沉下脸,关切道:“你怎么坐在轮椅上?着凉了可怎么办?是不是下人伺候得不好?”

沈书寒没多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受打击过度,随便派了两个人照顾她后,便匆匆离去了。

沈沐澄没有太大反应。

“快把沐澄救起来!”沈书寒大喝,指挥着沈君和另外几名弟子,将沈沐澄抱上了岸。

真是可笑。

“没有。”沈书寒一字一句,不带一丁点感情。

她们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个死人呵。

“师兄,”沈君长叹一口气,道:“你真的认为,我们还能反败为胜吗?”

沈君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两尺长的镇纸,一动不动。

彼时,他有些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毕竟现在的陆静语同过去的她,大不一样。

“一定不会。”沈书寒郑重点头,二人才终于得以歇下……

沈君下意识闷哼出声,整个背部弓起,额上青筋暴露。显然十分的疼痛。

“她……是谁?”沈沐澄原以为她会是沈书寒的红颜知己,但是看这个名字,还有故去的时间,想来那时,他们怕连情窦还尚开。

沈君是个直肠子,纵然心里有委屈,有不甘,但是只要有人以诚相待,他比也会还人以真诚。

他将她葬在蜀山下,年年都来看她。

“哗啦”一声响,沈书寒说着,一鞭子狠狠抽在了沈君的背上。

他原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在河边捡到了陆小妹。

沈君点了点头,有些木讷道:“走了。”

“你,要么把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我扔出去,要么,现在就用这把剑,当着祖宗的牌位,自尽

以至于她死了之后,当他看到了她的坟,都会觉得全身不舒服。

山峦连绵,皑皑白雪,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沈沐澄深吸了一口气,道:“过去你这么说,我相信,并且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害怕。沈书寒,你太可怕了。”

他擦拭着墓碑,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

沈沐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为什么?”沈书寒疑惑道。

沈书寒叹了口气,道:“那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对你疏于照顾,请你原谅。”

“不会再回来了?”沈书寒双眉微蹙,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2)

(3)

(本章未完)

“沐澄,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就算无双城不复往昔繁盛,但是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满足。”

“我们要去哪里?”期间,沈沐澄无数遍的问了这个问题,沈书寒都微笑沉默,不回答。当他实在被逼问得紧了,也只会浅浅道一句:“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嗯。”沈书寒蹲下身,悉心为她理了理裘衣,确保她的身子没有一丁点露在外头后,又继续往前行。

“冷吗?”沈书寒推着沈沐澄,行走在连片山谷之中。

沈沐澄浑身湿透,上岸后,经冷风一吹,整个人冻得缩成了一团。

沈书寒又补充了一句:“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这是我曾经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沈君不卑不亢,说出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她是我妹妹。”沈书寒说完,原本微笑着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沈书寒看了他半晌,最后仍是一声冷笑,道:“烂泥,永远都扶不上墙。”

临近午时,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露出了脸,天地间纷扬的大雪也渐渐停息。他们最终在山角下一座光秃秃的墓前停下。

沈书寒那几日每天好酒好肉,与他把酒谈天,悉心安抚,很快,沈君又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比从前还要忠心。

如今能做的,只是保命。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我上岸之后,你连抱我一下都不肯?就连碰到我,都会觉得脏了你的衣服,是吗?”

他本以为可以给她好的生活,却不想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而丢掉了性命。

距今整好十年了。

(5)

陆小妹。天宝四年立。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武学天才。

“你觉得这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你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

“……”

沈沐澄回屋后,沈书寒便道:“吩咐厨房,备好姜茶。”

“呵,”沈书寒嗤笑,对此嗤之以鼻,道:“我怎么可能悼念她?她死了,我放鞭炮都还来不及。”

“你怎么了?不想做?”

“回答我。”沈沐澄寒着一张脸,不依不挠。

但是他到底没能做到。

自从她落水之后,她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整个人蔫蔫的,似乎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沈书寒进屋的时候,沈沐澄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江琉莹和白非夜离开无双城之后,第十七日,一艘巨大的画舫重新出现在了无双城的码头。

刘伯在屋里,听到门外的动静后,立即打开了门,迎了出去,道:“我知道,每年不论多晚,您都一定会来。”

沈书寒觉得晦气,便去了沈沐澄的屋子。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沈书寒蹙眉道。

“我让你送去九大门派的信,你是不是没有送?我让你给朱公子拟的信函,你也没有拟?”

“你在我心里,就像小妹一样,你倔强,瑟缩,孤苦无依,虽然你是沈无月的女儿,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恨他。”沈书寒擦拭完墓碑,对沈沐澄道。

沈书寒一开始并没有表明来意,只对他温情相待,告诉他:“这些年你受苦了。”

沈沐澄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但是心情却很好。

他走下床,在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灯笼,才发现沈沐澄正坐在角落里的轮椅上,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他实在太讨厌这个镇日里作威作福,又不学无术的大小姐了。

沈沐澄总会回答他:“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有没有天下,实在也是不打紧的。”

沈君是沈书寒留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直到三年后,白非夜和江琉莹之名重出江湖之时,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三月后,当他们回到无双城时,已经开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似的,只是想尽力去保护她。希望她不要像自己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对所有人都新生提防。

“检查炮楼,清点炮火数目;将太湖四周渔村里的弟子全数召回,看看还剩多少弟子;再给九大门派送上拜帖,我要亲自前去,一一拜访;至于朱公子那边……”沈书寒看了沈君一眼,道:“你去想办法,一定要约他出来,见上一面。我有信心,只要见到了他,我就能说服他。”

“你将无双城变成了一个菜园,如何对得起无双城各位先祖前辈?如何对得起师傅?”

沈书寒不回答,沈沐澄也便许久没有接话。

陆书寒和陆小妹的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所以,当武林大会结束后,沈书寒对沈君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稳住陆静语,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放我们一条生路”时,沈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珍视的人。

沈书寒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道:“乖,不要难过了,下月,我带你去蜀中游玩。”

“您终于来了。”这时,坟墓边上的一座小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人。守墓人,刘伯。

沈书寒在城里勘探了一整日,直到子时才放众人回去歇息。

“我让你暂代城主之位,却不是让你来当农场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行事?”

她是发自内心的爱他的。

沈沐澄坐在轮椅上,被仆从推着下了船。沈君的话一字不差,全都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然后生根,发芽。

等着他的,是无双城巨大的烂摊子。

从沈灵珊,到陆静语,再到林菁菁,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她不知道的露水情缘……这些所有的所有,加起来,竟还没有一块墓碑在他心里来的重要。

说服唐门,其实才是他来蜀中最大的目的。

十年前,陆书寒家道中落,父亲病死,母亲自缢,成了孤儿之后,便被唐门林家看中,卖身葬父去当了马夫。后来因他天资聪颖,被大小姐林菁菁看中,便当了她的贴身陪练。

沈沐澄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她抬起头,迎上了他温柔如水的目光。

沈书寒带着沈沐澄,在蜀中休整了三个月。

她甚至觉得,他爱着一块碑,胜过爱她们所有人。

“她就这样死了?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沈沐澄激动不已,叫嚷着想要站起身来,岂料双腿脚筋已被挑断,稍稍一动,便整个身子重心不稳,连带着轮椅和推轮椅的仆从,一起落尽了湖里。

沈书寒苦笑道:“今天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过去我欠你的,会用余生来尽力弥补,我绝不会再让你成为下一个陆小妹。”

说是陪练,其实不过是挨打。

陆书寒深知寄人篱下,需听话懂事这个道理,一再忍让,也绝不喊疼。

他们出了太液府之后,便沿着河岸一路南行,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

沈书寒走进院子,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座坟。

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沐澄进去?”沈书寒又瞪了沈君一眼,沈君立刻颔首,道:“是。”

沈君和弟子们将沈沐澄抬上了轮椅,推回了城里,沈书寒一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一边听着另外的弟子汇报这些日子来的损失。

这三个月,沈君作为城主,带着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弟子,将无双城内外整修一新。

沈沐澄神色稍稍缓和,道:“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她的生命短暂,轻于鸿毛,而我,如今却连下去陪她的资格都没有。”

很久很久以后,直到天边破晓,沈沐澄才又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开来看看,究竟你的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会是谁。”

沈书寒和沈沐澄到达蜀中的时候,这里正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陆小妹惨死在湖中,尸体泡了三日,便连原本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

沈君被他一喝,还是没有动。

只是今年,因武林大会的事情,所以耽搁,稍稍晚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接道:“她被沈无月害死了。”

就连面对沈书寒的关切,她也能做到浑然不在意的模样。

沈书寒一愣,站起身子,握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是,也不全是。”沈书寒放下抹布,道:“我心疼你,但是我也知道,哪怕我对你再好,终究也不能弥补小妹之万一。”

这三个月,他不仅调理好了沈沐澄的病,让她可以每天都进行简单的行走约半个时辰,更重要的是,他还顺利的与唐门新任掌门达成盟约,相邀来年春,十大门派将重整旗鼓,对魔教进行新一轮的围剿。

“今日我落水,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跳下来,而是吩咐一众弟子来救我?”

但是,当他看见陆小妹差点惨死在林菁菁的马鞭之下时,他便知道,林家不能待了。

陆小妹形单影只,体弱单薄,与家破人亡的他十分相似。

(4)

林菁菁的武功不怎么样,但是却把陆书寒训练得十分耐打。无论她的鞭子多粗多长,打在他身上,他连哼都不会哼一声。

“是吗?”沈沐澄闻言,丝毫没有觉得愉悦,反而觉得有些冷。

“我曾经答应她,我会有一个人人称颂的身份,会带她看遍大好河山,可是这些我全都没有做到。甚至,她连太液府都没有能够走出去过。”

够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亲自动手?难道你忍心我也与你一起受冻?”

自从三年前,他放走‘陆静语’之后,便以同伙罪论处,被严刑拷打了大半年。后来,一干弟子都来为他求情,才免去了他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绕,他被贬去后山,做了一名夜香工人。

“沐澄,你心情不好,早点睡。”

沈君仍是沉默,不回答。

沈书寒走过去,俯下身,关切道:“没事吧?”他说着,解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沈沐澄身上。

“当然是你。”沈书寒闻言,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她摇了摇头,道:“不冷。”

沈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熟门熟路的摸上床,却没有发现沈沐澄的身影。

她就算武功盖世,无人可敌,但终究只是强于外表,内心,还是那个温柔的她。

“你就因为这个,所以生气到现在?”沈书寒笑到:“我只是觉得,他们能

沈沐澄的房间远不如城主的院子,她住的地方独门独户,加起来的大小,不过城主的房间的十分之一还不到。

(本章未完)

“她到底与你青梅竹马长大,又有三年同床共枕之情,你竟半分怜悯都没有?”

他几乎想也没想,便带着她逃出了唐门。此后,就算是做乞丐,靠偷抢过日,也比回去受欺凌来得幸福。

但是他负了她大半生,到如今,亏欠却是越来越多了。

“这次,请你一定不要再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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