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還有東南幾個海口。也許三哥出海了。」

因此,他點點頭:「臣有同感。」

這也就是說,賦予李靖征討突厥的使命,便是課以盡雪前恥,揚眉吐氣的重任。理解到這一點,李靖以感激的心情,決心為國士之報;於是他把兩手平放在膝上,俛首答道:「臣體會得聖心!」

「攘外以何者為先?」李世民問。

「決不是胡猜。三哥平生最重言諾,說十年以後再來,一定會來;不來,就永不會再來了!你不記得三哥臨走時的話:「祗要不死,總有相見之日。」這不就表示,除非他不在了,才會失約。」

「外患不除,我不能與民休息。藥師,」李世民說:「我不能像當年那樣,可以親自討伐。這份重擔,我要你代我挑起來。」

「何以見得三哥一定到過江東?」

十年之約快到了!

有此瞭解,張出塵對派去尋訪的人,便不存甚麼希望,無可奈何地等待著,心情反倒平靜了。

「你說,你說!無不可商量。」

過了牽牛織女相會的七夕,也過了家家祭祖的中元,終於過完了炎熱難耐的七月,甚至到了風雨秋聲的重陽,虯髯客仍是音信杳然。

「你坐下來!咱們好好談一談。」

「這話倒也有理。」張出塵改變心意了,「還是往東南方面去找?」

(本章未完)

李靖接受了她的勸告。到了晚上,早早回到臥室,正在燈下談笑,忽然家僮來報,說黃門侍郎派專人送來消息:皇帝已經起駕,臨幸李尚書府第。

「好,十個月,正好到了年底。」

李靖心想,這確是順理成章的安排;便也像張出塵一樣,數著日子,盼望那十年之期。

「臣愚昧,候陛下明示。」

「是。」李靖說:「臣盡力之所及,不負陛下的期望。」

故舊凋零,富貴何用?李靖還可以在事業上寄託情感;張出塵卻總是別有一股鬱鬱之感,常在心頭,無法排遣。「到底怎樣了呢?」她每每這樣自語著。

「是。」李靖說道:「將士效命,克敵致果,而朝廷反許頡利以實惠,勝而不利,打個甚麼勁?」

得到了這樣的許諾,李靖的一切部署,便展開了前所未有的規模。他親自巡視長城去瞭解敵情;百花盛放時出發,六月間冒著溽暑回到長安,整個計劃在他胸中成熟了。

「十年前,三哥臨走時咱們送出潼關,他說過一句話:『萬里之行,自此而始』,那是成都萬里橋的典故,諸葛孔明送使臣到東吳,在那橋邊握別,說的就是這句話。所以,我料定三哥當初第一個目的地是江東。」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以三哥的為人,最可能的,怕倒正是走的這一著棋。」李靖停了一下又說:「怪不得不能踐十年之約!」

「藥師!」李世民慚愧而痛苦地說:「你該諒解我的苦心,攘外必先安內,這幾年,對突厥拿不出一個堅定的政策,無非委屈求全。將士的血,一定不會白流的,揚眉吐氣的日子快到了!」

詔命一下,李靖進宮謝恩。李世民御便殿召見,第一句話便問:「藥師,你知道我調你到兵部的用意嗎?」

「自然是突厥。」

「頡利如鷹,『飢來趨附,飽則遠揚』,每一次他勝了便擄掠,敗了來請和,要女子、要玉帛,朝廷寬大,一概允許。這樣打打談談,可不是回事,因為——。」他躊躇著,欲語不語地。

而她卻又並不同意他的做法,「不必再多此一舉了,」她說,「上次不也去過一次?天天盼望,牽腸掛肚,到頭來一場空,猶如夾頭夾腦一盆冷水,澆得人心都是涼的。再說,三哥的行蹤,又那能叫人打聽得到?」

受到了鼓勵的李靖,終於又說了句很硬的話:「朝廷要對得起死在疆場的英魂;陛下既知委屈,也該想到將士們要死得瞑目。」

「當然。御駕親征,非同小可;不但驚擾了四海,也抬高了頡利的身價,自非善策。」

李靖想了一下說:「半年到十個月。」

「不、不!」李世民打斷了他的話,拿一隻手擱在他肩上說:「是要這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好。你再說下去!」

秦王就是李世民。武德九年接位,第二年改元貞觀。同年六月,長孫皇后誕育皇子,取名「治」,立為太子。

在秦王府的「十八學士」之外,李靖是被李世民認為唯一可擔當軍事全責的人選,所以,兩個月以後,又即下詔,命李靖兼關內道行軍大總管。貞觀三年更調任兵部尚書,統馭六軍。

「三哥一定要來了!」張出塵自宮內朝賀皇后,回到長安平康坊的府邸以後,欣然色喜地對李靖說。

當皇帝還是秦王的身份時,是常常來看李靖夫婦的;但自登極以後,卻還是第

一層一層剖析到這裏,有了一個彼此同意的結論。張出塵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虯髯客尚有活在人世之望,憂的是海上仙山,杳渺難通,這生離,也就跟死別無異了!

「不然。」李靖說:「祗一派人出去,三哥自然知道是咱們去找他,必會現身,有所表示。若非如此,三哥不是如妳所憂慮的那樣——不在人世了,便是不願意再走風塵,那,咱們也就死了那條心吧!」

「不過,陛下,臣有微衷。」

不久,李靖以刑部尚書為檢校中書令,終於拜相了。那是貞觀二年正月;李世民即位以後,經過一年多的部署調整,局面大定,開始重用李靖。

李靖默默地接受了她的看法。他們不期而然地由虯髯客又想到孫道士——他,始終沒有接到過虯髯客招邀的信息;大唐開國,他不願居官,以一介布衣,為李靖夫婦的上賓,也是秦王府中的常客。武德八年突厥進寇太原,李靖拜命為行軍總管,領江淮兵萬人屯大谷,有效地阻遏了敵人兇猛的攻勢。但事後論功行賞,功勞最大的一個人,不及親見榮典;那一個人就是孫道士,他以私人資格從征,領兵奇襲,獲得了一次決定性的勝利,本人卻是陣亡了。

李靖想起士卒的憤懣,不由得激動了,所以說到最後一句,大聲爭辯,幾乎像在吵架。自然,李世民必然是容忍的。

「嗯!」張出塵想了一下,補充意見:「說不定還是揚州。那時楊廣在那裏;三哥有所圖謀,也許就打的是楊廣的主意。」

「可能的。」李靖說,「我叫派去的人,在揚州、金陵這兩個地方,格外注意。」

十年來,他曾多次出征,但勝利的興奮,不在克敵致果的當時,而在回到長安以後;當張出塵細訴別後衷情,以及極感興味地傾聽他敘述作戰經過的那一刻,他才能充分體會到他在行軍途中及疆場上所流的汗,每一滴都像金子樣珍貴。

第十年,恰好是大唐貞觀元年。李淵由大將軍而進為唐王,終於稱帝,國號唐、年號武德;做了九年的皇帝,內禪給秦王——李淵年紀大了,不耐家國的煩劇,願意以太上皇的身份,讓裴寂陪著喝喝酒,頤養天年。

「不會的。妳別胡猜!」他祗好這樣安慰她。

「好極了!」李世民欣慰地答說,「你放手去幹,一切有我。」

這一次以兵部尚書的身份巡邊,雖非戰陣殺伐,但所受的辛勞,並無不同。因此,當李靖想即時進宮,面奏一切時,張出塵勸他不必如此匆忙,征塵未洗,休息一兩天再謁見皇帝,也還不晚。

「虯髯跟你說過,安內攘外。我讓你有個發抒抱負的機會。」

李靖是相當能體會愛妻的心情的,決意再派一個義軍舊部去作一次尋訪,明知不會有甚麼結果,也祗是聊盡人事,用來安慰張出塵而已。

「怎麼?又做夢了?」李靖笑著說——十年之中張出塵做過好幾次夢,夢見虯髯客,說快要來看他們夫婦了;但那些夢從未應驗過,所以他這樣打趣她。

「這趟不是夢。」張出塵卻是一本正經地,「皇帝跟三哥惺惺相惜,雖沒有太多的往還,交情實在不薄。你想,今年改元,又誕生了太子;三哥得到消息,也該為朋友高興;還有一個多月,十年之約就到期了,一則來看咱們;二則來向皇帝道賀,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那麼,你看,你要多少時間來部署?」

「當然。」李靖點點頭,「特別是江東一帶,三哥一定到過,或許有甚麼蹤跡可尋。」

他的做出來的微笑,提醒了李靖,「陛下!」他有些惶恐地說:「臣出言無狀……。」

「嗯。咱們的看法總是相同的。」李世民臉上出現了極欣慰的表情,但一現即逝;轉為恨恨之聲:「那可惡的頡利,我受他的氣太多了!」

「三哥一定不在人世了!」張出塵容顏慘淡地對李靖說。

李靖知道他的心情,好幾次,為了新得天下,內部局勢還在起伏搖擺,不能不忍辱負重,向突厥酋長頡利可汗言和,實在是一件令人氣結難平的事。

內侍移來一個錦墩,李世民又賜了御用的茶,脫略君臣的禮數,依然是當年布衣昆季,促膝深談的情景,唯一的不同,祗是李靖仍保持著對皇帝的尊稱而已。

「說出來,不必顧忌!」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