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话 竹夫人

鱼姬转眼看看四周飞舞的竹叶,手里的酒壶朝天一倾,一汪清冽的酒水直飞天棚,顿时散作水汽,在厅中晕开来,那些锋利如刀的竹叶顿时消逝不见,便连先前在这厅堂中留下的无数划痕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女郎在桌边坐定,开口言道:“我本

三皮听得箫声,脸色一变,把装寒瓜的大盘往桌上一放,继而将身一蜷,猫腰钻进酒桌下面,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如同事先排练过一般。

明颜汲了半桶井水,正准备在鱼馆门口的青石阶上洒扫一番,去去暑气,忽而听得一阵嬉笑呼喝,转头一看,却见几个公门中人打扮的年轻人正拥簇一起,朝这边而来,仔细一看,是名捕龙涯和时常跟随他身边的几个小捕快,只不过此时一个个勾肩搭背,皆带几分醉意,全然没有平日里上下等级森严的派头。

“没救了,这群醉猫。”明颜叹了口气,弯腰收提吊在井里的竹篮,篮子里装了个十来斤重的寒瓜,翠绿皮儿,浑圆光亮,想来瓤红汁甜。早上就浸在井水中,必定更是甘甜消暑,一想到要拿这瓜去喂那群醉猫,就觉得是暴殄天物。

三皮听得鱼姬言语,本想回嘴,忽然想到一事,顿时失了气焰,而后嘟嘟哝哝抱起那裂开的寒瓜,埋头奔厨房而去。听得身后捕快们笑声一片,忍不住恶向胆边生,心想索性撒些巴豆粉在寒瓜里,拉得你这群不知死活的混球们脚耙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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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姬抬手将女郎引到一旁的座椅边坐定,吩咐明颜送上茶水。明颜转身下去,心头却始终不舒服。

此刻的汴京不似白日里人头攒动,喧嚣却是不减,随着在外纳凉宵夜的人渐渐增多,四处的瓦子勾栏里丝竹声声,说书唱曲,却是另一番热闹。

一人悄声问道:“醉仙楼那边佳肴美酒无一或缺,还有戏文唱曲相娱,干吗头儿还非得来这家小馆子……”而后痛呼一声,想是被人在头上拍了一记。

鱼姬眉头微皱,浅笑劝止:“各位爷台,再闹将下去只怕旁边的邻人都有意见了。”

“还有哪个,不就是稍微多灌两口就闹着要讨老婆的那个……”明颜长长吁了口气。“这次还把小的们带来了,怕是不耗个通宵不会走人了。” 鱼姬闻言笑得打跌,“我道是谁,原来是龙捕头,明颜,去后院把井里浸的那只寒瓜抱去剖了,也好给那哥儿几个醒醒酒。”

明颜见三皮捂脸叫痛,停下了手脚,将地上的寒瓜搬将起来,把完好无损的一面搁在身边酒缸的大木盖上。

另一个压低的声音言道:“嘘,小声点,别让头儿听见,不然有得苦头吃。你才来不知道,头儿一说起这小馆子就眉飞色舞,想是为人来的,只不过大伙儿还猜不出是为大的,还是为小的。说不定头儿气壮山河,大小通吃……”话语中夹杂着几个小子压低了声音的哄笑声和龙涯的醉言醉语,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言语之间听得竹帘响动,龙涯熏熏然微红的脸出现在门边,看样子已有七八分醉意,见了鱼姬、明颜顿时眉飞眼笑,“掌柜的,明颜妹子,洒家又来叨扰了。”

偌大一只寒瓜破空而去,只听一阵惨呼,角落里一人应声倒地,明颜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领后滚了一圈相当不合时宜的狐裘,脸贴在地面,已经昏厥过去,头上立着那只大寒瓜,瓜破开少许,红艳艳的瓜汤淌了那人一头一脸。

明颜走上前去搬开寒瓜,将那人的发髻提起来一看,居然是许久未曾露面的狐狸三皮!

刚把那冰凉沁人的寒瓜抱在手里,就听身后放酒的角落窸窸窣窣作响,明颜想也不想,清叱一声:“看瓜!”

那女郎到了近处,直接掀开竹帘走进鱼馆,四下张望一番,开口问道:“那遭瘟的死狐狸躲到哪里去了?”

那女郎听得明颜的话并不相信,那狐狸的妖气仍残余在这店堂之中,可是偏偏不得而见,定是被眼前这两个女子使了障眼法藏了起来。这东城的人听了她的催眠箫声都沉沉入睡,偏偏这两个女子仍然清醒,尚能言语,想来也非常人,于是不再拐弯抹角,“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我来只是寻那死狐狸晦气,与旁人无关,若是尔等再包庇隐藏,休怪我下手无情!”话音刚落,这厅堂里凭空出现了若干悬浮空中的竹叶,便如被飓风席卷一般在厅堂里旋转纷飞,每每触及檐头墙面及木作家具,便如开锋的利刃一般,现出若干细长的划痕来!

“这没长进的,一回来就偷鸡摸狗,被寒瓜砸成白痴也是活该。”明颜没好气地嘟哝道,一手提着三皮的头发,一手左右开弓,几巴掌下去把三皮扇得跳将起来,原本俏丽的面颊也肿成两个大包子。

众人嬉笑一番,回堂里重整杯盏,继续饮酒作乐,鱼姬、明颜一旁压酒相劝,众人耳酣面热之际恣意放歌。行伍中人大多五音不全,歌声怪异,全不着调,偏偏又是借着醉意扯着嗓门唱,颇为惊悚。

其余几个小捕快见状交头接耳低声言道:“这小妞如此泼辣凶狠,头儿定是相中大的那个。”

“掌柜的……”明颜也觉察出有些不对,转眼望向鱼姬。

明颜微微应了一声,便向后院去了,奈何她耳力通神,纵是在后院也清楚听到堂内众人言语,那几个小捕快的窃窃私语一句不漏地溜进她耳朵。

明颜将身探进馆内,吆喝道:“掌柜的,醉猫来了!” 鱼姬自后堂走将出来,笑问:“哪个醉猫来了?”

明颜心中奇怪,心想这小泼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被这般使唤就算不反抗,至少也要讨点口头上的便宜,明明都已经跑掉了,还巴巴地回来做小伏低,也不太合常理,于是心怀疑问看看鱼姬,却见鱼姬微微一笑,似乎已胸有成竹。

厅堂中人早听得后院响动,一窝蜂奔将进来,眼见三皮双颊肿胀,不由得爆笑连连。

正在窃窃私语之间,便听鱼姬笑道:“回来就好,亏得我们还时常惦念。对了,之前欠下的旧账未清,这几个月下来,利滚利也已不少,加上刚刚砸碎的这只大寒瓜,少说也得多做个三五七年的杂役才算清账。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寒瓜切了给各位客官醒酒?!”起初言语还颇为亲厚,说到后面却是毫不客气,颐指气使!

鱼姬微微颔首,手里拈起一只酒壶,转眼之间,壶嘴里倾出的酒水绕着众人画了一个圈子,而后稍稍理了理衣裙,面向街面。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幽幽的箫声徐徐而来,似乎相隔遥远,又似乎就在这厅堂之内。

只见街面上已然倒了不少夜游的行人,附近的瓦子勾栏也不再听到饮酒作乐之声,似乎在一瞬间,这片区域的人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沉睡之中。远处的街角远远行来一个女郎,一身青衣,身材纤长妖娆,容颜颇为俏丽,只是眉目之间隐含暴戾之气,让人感觉不太妥当。

女郎见得眼前的景象,不由脸色微变,却见鱼姬浅浅一笑,“姑娘何必这么大火气,有话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再慢慢说。那狐狸的确讨人厌,若是他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等也唯有帮理不帮亲。”说罢瞟了一眼桌下的三皮,只见豆大的汗珠自三皮额头滚滚而下,想来是坐如针毡,不得安宁。

鱼姬极力忍住笑,开口问道:“哟,三皮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满脸桃花的,唱得哪一出啊?” 三皮又羞又臊,不知如何开口。

说也奇怪,听到这阵箫声,原本笑闹不休的捕快们一个个顿时眼皮发沉,不多时一一倒地,酣睡不已,便是有京城第一名捕之称的龙涯也是双手抱头倒伏在桌面之上。

龙涯哈哈大笑,挥手止住捕快们放歌,笑道:“也好,我们不唱——掌柜的来一段……”小捕快们听得这番言语,纷纷起哄,闹得鱼姬哭笑不得。三皮端着切好的寒瓜自堂后转出来,见得这般景象,也是暗自好笑。

仲夏之夜,虽不似白日艳阳高挂,如火如荼,但白日里吸纳的热气此刻却开始自青石地面翻出来,热烘烘的,捂得人一身细汗。

那女子闻言,怒气稍歇,微微点头。

鱼姬笑脸相迎,摆下酒菜杯盏相待。

街上有人听得这段,都知是有人大醉胡闹,一个个避得远远的,生怕惹上这群醉鬼。

龙涯虽醉,眼却未花,走上前来绕着三皮转了两圈,而后倒抽一口凉气,仿佛那巴掌是扇在自己脸上一般,伸手捂住自己面颊揉了揉,对明颜笑道:“妹子好重的手……”

明颜见那女郎一开口就询问三皮下落,心想这小泼皮莫非在外惹下什么风流孽债,才会回这鱼馆躲难?上下打量着美貌女郎,心中没来由地酸楚难当,扬声回道:“什么死狐狸,没见过!”一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躲在桌下的三皮屁股上。三皮吃痛,却不敢出声,只是死死捂住嘴趴伏桌下,打定主意,别说是用脚踹,就算是用刀捅也不出来。

旁边的小捕快见得这般景象不由得面面相觑,继而看龙涯的眼光也带着无上的敬仰,皆道小的凶狠暴躁也就罢了,大的更是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样的女子长得再标致也是难以消受,头儿果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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