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弃妇

消息传来,两国人民皆欢呼庆贺,只有经历过战火的人,才知道和平是多么的珍贵。

大周,京师宿安,永宁街,是皇家赐予抚远公的宅邸,此时门前彩旗高展,锦带飞扬,锣鼓喧天。

娘哥哥…以为已经忘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部涌了出来,她可以看到他们?她可以再见到他们?见到生命中最珍贵的亲人……

“这么说这位沈公子娶过妻室?”

在这笑声中有人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凄凉,与这喜庆的气氛霎时不和。

“娘…妹妹哭了……妹妹还活着…”

新郎征战沙场而略显粗糙的脸庞更加粗糙了,浓密的眉头皱了起来,薄薄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他看着这个女子,慢慢的抬起下颌。

新郎的眉松弛了几分,似乎想到过往的种种,声音也不由缓了几分。

要说今年哲帝最高兴的事莫过于两件,第一自然是大金终于议和停战,且不是俯首称臣换来的停战,第二,则是抚远公终于选中了袭爵的子嗣。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前方一阵喧哗,有更大的热闹瞧了,民众立刻又沸腾起来,潮水一般涌了过去。

抚远公门外喜庆锦袍的司仪们看着不断抬进去的礼盒,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宣唱着,基本上把在朝的官员报了个遍,直到最后皇帝的贺礼让气氛达到高潮。

在他身后,是四人抬的喜轿,大红的轿帏上面绣满了金线“禧”字,四角悬桃红色彩球,伴着走动颤颤巍巍光彩四射,艳羡红了满街大姑娘小媳妇的眼。

“……大夫来了…娘…我找大夫来了…”

“顾氏!”新郎跨上前一步,却又收住脚,脸上青筋暴涨,双手紧握,看着那女子握着插在胸口的刀倒了下去,慢慢的转开了视线。

“顾氏,你待如何?”新郎的声音铿锵,似乎战场上刀剑相撞,冰冷而没有感情。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却没有嫡亲的子嗣,抚远公夫人贤惠,亲为其纳妾十人,却终是无处,抚远公生性豁达,自此后拒绝纳妾,经过多年的挑选,在他七十岁大寿之际,终于选中了一个族中子弟过继名下。

“…我要是能坐一回这样的轿子,死也值了”有女子大声的喊道,引来一片笑声。

他出身世家,却并没有依靠荫荣,而是以状元之身入朝,历任三朝的元老,当年大金南下,大周隆庆帝亲征,遭遇埋伏,是他于乱军中将隆庆帝背了出来,身中四箭护得隆庆帝安然无恙,隆庆帝薨后,皇子混战中,又是他力拥六皇子哲登位,才成就了如今的哲帝。

天启三年,历时两年的征战终于结束了,伴着双方使节大印在和书上落下,大周与大金以淮水为界,不分君臣,永以兄弟相称。

哲帝对这个即将袭爵的过继子弟也很满意,这次与大金的对抗战中,他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是…天恩浩荡啊…”门前的小厮一个个挺直了腰背,掩不住满脸红光。

场中的女子瑟瑟发抖,似乎被新郎的气势所震慑,忽的她仰头长笑。

她说着话,一步步的走近,仰头看着那高高在上新郎,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十年了…十年了…她失去他们已经十年了……

飘飘忽忽似远似近的声音渐渐凝聚了她的意识。

不敢大声说话,只怕惊醒了美梦,她只是痴痴的望着眼前这两张面孔……

“哥哥…”她喃喃道。

一张满面焦急哀伤的妇人的脸出现在眼前,妇人的年纪大约三十左右,泪眼朦胧的看着自己。

可是,她不想活着了,在看到休书的那一刻,孤苦无依的她被切断了最后一丝命脉,她哭她闹她跪下哀求,到最后徒劳一场,甚至连个因由也没有得到,那个男人,被她视为天地的男人,留给她的只有冰冷决然的背影。

“顾氏!”婆母这二字入耳,新郎面色瞬间铁青,才浮现的一丝柔和顿消,断喝一声。

伴着这话,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紧紧握着红稠的新娘似乎有些不安,她不由贴近了新郎几分。

抚远公沈朴文是大周国的一个传奇。

抚远公门前,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一个地方,满面皆是震惊,已经迈进大门的一队新人此时也停下了脚。

“沈安林!”女子又是一声厉喝,她抬起头,定定看向新郎,“我顾十八娘以死立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仆从们个个身高体壮,劈手就要去夺那女子手里的刀。

“…我顾十八娘七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她喃喃的说道,却没有人再听到她的话,“也好,也好想我顾十八娘柔顺窝囊了一辈子,最后也算快意了一把……”

传奇出现,伴着一阵阵喧闹,汹涌的民众直要把守备军挤得东倒西歪。

“…还有气…掐…”

这声音更熟悉了,熟悉的让她的眼泪失控的涌了出来。

一道亮光闪过,她睁开了眼。

京城守备军戒严了整个街道,但依旧挡不住民众看热闹的兴致,爆竹声声,锣鼓喧天,高头大马的迎亲队伍回来。

一个一身素衣裙的女子站在大门正前方,背对着大家,民众们看不到她的形容,只看到那纤弱的身躯在不停的摇摆,似乎一阵风过就要将她吹倒。

“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女儿……”

“娘…”她的眼泪顿时汹涌,心里发出一声哭喊,到嘴边却是声如蚊蝇。

“……沈安林…”女子尚存最后一丝意识,她的视线扫过那一队新人,目光最终落在新娘那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庞上,“…袁素芳……”

“顾氏顾氏……”女子凄凄的重复一遍,“沈郎…这多年来,你不曾唤我一声十八娘……今日…你就唤我一声吧…”

这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他在沈家族中低微,且身曾有残疾,当看到是他最终站在抚远公身边时,所有人都意外而震惊。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是一个老者,他晃了晃满头白发,幽幽叹气。

“看那就是沈家公子…”

七月十八,吉,宜纳亲。

“……快,掐人中……”

“成何体统!”新郎怒喝道,衣袖一甩,“带下去!”

“…我嫁与你时…你不在家……”她痴痴的看着眼前俊立的新郎,“…沈郎…你穿嫁衣真好看……”

紧紧贴着新郎的新娘也察觉气氛不对,再顾不得礼仪,抬手就扯下了盖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刺目的鲜红。

四周满是焦虑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刀刺入心口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这么痛……

“…顾氏休要闹了”他缓缓说道,一面挥了挥手。

“十八娘…十八娘…”

马上公子一身红装,日光下发出刺目的神采,让人不能直视。

她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世间赤条条无牵挂……了无生机…了无生意……

人生没有万事如意,这句话同样应验在德高望重的抚远公身上。

四周早已作势待发的仆从立刻扑了过来。

“我待如何?我待如何?”女子厉声说道,她的手伸手来,颤抖着指着面前的一对新人,“…沈安林…我顾十八娘嫁与你七年…奉养你的父母…操持家业……七年…七年啊……沈安林沈安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啊!”她不由惊呼,掩住了嘴,浑身发抖。

无可争议,这个年轻人的经历,也将要成为大周的一个传奇。

妇人早已经被泪水花了眼,根本就没看到她睁开了眼。

周围的人听见了,知道内情的面上浮上一丝凄然,不知道的好奇的询问。

她是个孤女,上无父母相护,左右无兄弟姐妹相助,下无儿女可亲……

这声音如同夜枭鸣叫,声音盖过喧天的锣鼓,直让最近的民众掩住耳朵。

其实她也知道,这痛快的一刀除了搭上自己的性命,注定别无所获,他沈安林为了休妻,早已经铺好了路,自己这一死不会给他抹上污迹,反而给他传奇的人生增加一个亮点而已。

“谁敢过来!”女子忽的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刀,胡乱的四下挥着,一面看向新郎,“…婆母尸骨未寒,你就休妻另娶,你莫忘了婆母要你立下的誓言!”

四周噪杂的声音渐渐的在她耳边消失,眼前的新人面庞渐渐模糊。

看着那并肩站立的一队新人,女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身形一阵摇晃。

“娘!妹妹醒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陡然响起,同时一张青涩少年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脸上泪水还在流。

她顾十八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七年前是他们求她嫁进来,七年后,他们又把她赶了出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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