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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坐在旁边看,天空是淡蓝色,阳光有点稀薄。几片高高的淡淡白云,一股暖暖的微风。就在他身边这片平原下,许多石器时代的人,埋在叫作堆坟的长形土石堆里。以后还有铜器时代,铁器时代,凯尔特族,罗马人,撒克逊人,盎格鲁人。搭着长船的维京侵略者,诺曼人,以及一千年后的英国人。

波琳很好,李奇帮她切断绳子,她自己把嘴上的胶带撕开,然后用力亲吻李奇。她似乎百分之百相信李奇一定会出现,帮大家解围。李奇不知道她是说实话,或者只是在恭维他。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有开口提自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追着虚无四处乱跑,也没提那意外的眼角余光,看了车道路面一眼,让他的脑袋突然开窍。

心里觉得很平静,又过了一个忙碌的夜晚,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在漫长而极端激烈的一生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他早就习以为常。而后悔的基因天生就不在他的DNA里,完全没有,彻底不存在。有些人可能事后会为了正当性感到困扰,他却一直想着要把尸体藏在哪里。地点击在农场西北角,一块十亩大的地。休耕地,藏在树后,已经一年没有犁过。杰克森把锄耕机弄好,发动引擎,打开大灯闪耀奔驰。立即开工,要挖个大坑,三十呎长、九呎宽、九呎深,九十立方码的挖掘工程,因为大家决定要将两部车一起埋了。

这块土地应该可以再多埋四个人。他看着杰克森忙来忙去,直到泥土把车顶完全覆盖,才转身离开,慢慢回到屋里。

李奇到丰田车上搜查,找到蓝恩的手提袋。之前在公园巷的希尔顿饭店看过的那个。八十万美元现钞都在这里,完全没少。他把钱交给波琳保管,然后坐在地上,靠着凯特之前被绑住的柱子,离葛瑞格的尸体六呎远。

坑洞挖好时太阳已经出来好几个小时了,杰克森在其中一边留了一道斜坡,李奇把丰田顺着坡道开下去,用力让车子撞上另一边的土墙。杰克森把锄耕机开回主屋,用前面的铲斗把Mini铲起来,往后退,一路倒车到坑洞旁,把它顺着斜坡倒下去,让它紧靠着丰田的后保险杆。泰勒走过来,拿着其他证据,统统丢到坑里。然后杰克森开始把土回填。

葛兰吉农场西边六千哩处,时间提早八小时。派蒂·乔瑟夫熟睡着,在华盛顿州西雅图一处水岸公寓。十个月前她找到新工作,是当杂志审稿。坚忍不拔与永不休止的搜索眼光,让她极能胜任这份工作。偶尔跟个当地记者出去约会,生活十分愉快。

清理工作从剩下的黑夜一直延续到隔天白天。即使他们都累到骨头酸痛,但是大家都同意不要先睡觉。除了洁德。凯特带她上床,还坐在床边陪她睡。小孩很早就晕过去了,所以绝大部分后续过程都没看到。剩下的好像也不懂,除了他的前继父已经被归为坏人之外。

他说:“明天打电话过去,告诉他们车被偷了。”

太阳闪耀,屋里九岁的表姊妹兼好友,美乐蒂·杰克森和洁德·泰勒,正在看着洁德的婴儿弟弟,五个月大的健康小男婴,名叫杰克。

杰克森没有大碍,眉毛上有伤口,脸部瘀青,还有嘴唇裂开,以及几颗牙齿动摇,其他都还好。根据他的说法,比起之前的好几次经验算不了什么。以前每次第一伞兵营移防后,都会在酒吧打架,因为当地的小伙子似乎都很想证明自己的本事。

没人知道杰克·李奇的下落,葛兰吉农场的锄耕机关闭后两小时,他就离开了,从那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先前漏看了一则头版新闻,里面报导三个刚抵达伊拉克的佣兵阵亡,他们分别姓柏克、谷伦和科瓦斯基,死亡时间是两天前。车辆压到地雷,位置在巴格达外围。不过她在《地铁报》里倒是看到另一则报导,说达科塔大楼管理委员会收回一间公寓,因为连续十二个月没有支付管理费。进入公寓后,在一个上锁的衣柜里找到超过九百万美元的现钞。

整整十二个月后的同一个小时,这片十亩大的地已经很整齐地犁过,因为种了全新的冬季作物而变得一片淡绿。东尼和苏珊,泰勒和凯特就在旁边的田里工作。

她转身离开尸体时,步伐中充满了活力。

这个部分先前已经跟她说过了,所以顶多只是把看到的跟知道的做个确认,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她睡得很好,没有明显的副作用。李奇猜想,就算日后真的有,她也会拿起蜡笔把他们画出来,作为抒发。

她点点头。

泰勒的右三头肌完全撕裂,李奇从鞋子里拿出厨房的刀子,将他的衬衫割开,在二楼浴室里用急救箱尽可能做好战地包扎。不过泰勒还是需要看医生,这点很明确。他自己说要再延个一、两天,这样伤口或许不会被认定是枪伤。虽然附近的人也不可能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但最好还是别在深夜去急诊室报到。

李奇问波琳:“妳租车的时候有勾选额外保险吗?”

泰勒因为身上的伤,不须做粗重工作,于是负责湮灭证据。他把可能想到的地方都做了处理,包括普瑞兹MP5K打出的二十七个弹壳。波琳将二楼走廊地板的血迹刷干净,换掉碎裂的浴室磁砖。李奇把尸体统统堆在丰田的Land Cruiser里面。

凯特看起来像是去了地狱一趟再回来,所以跟大部分人一样,状况出奇得好。地狱里的感觉太糟糕,相形之下回到人间就变得好到不能再好。她低头看着蓝恩的尸体好一阵子,看着他被轰掉一半的脑袋。在心里确认,不会像好莱坞电影演的那样,重新站起来,再次复活。他走了,终于,彻底,绝对。而且是她亲眼看见的,这样的笃定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

葛兰吉农场往西三千哩外,时间提早五个小时。萝伦·波琳独自一人待在贝罗街的公寓,喝着咖啡,看着《纽约时报》。

离西雅图很远,离纽约市很远,离毕夏普·巴盖特很远,在阿拉巴马州伯明罕市,迪·玛丽·葛雷琪诺起了个大早,在医院的健身房里,看着弟弟抓着新的拐杖走过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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