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霍时英说完懒得再搭理他们自己往城里走去,走出十几步后面一阵滚雷一样的铿锵之声跟着就来了:“将军还说了,此乃国难,卢龙寨一役至关生死,拜托都尉了!”

霍将军在霍时英的面前刹住马势,灰尘中父女两马上马下的对望着,霍真四十多了,还是很英俊的一张脸,他没像现下流行的是个男人都蓄这一把美须,白净的一张脸,边关二十年的岁月也没破坏他脸上多少的美感,这个中年美男子定定的看了霍时英半晌最后忽然贱兮兮的笑着说:“时英,最后一仗了,打完了爹带你回家。”

霍将军从霍时英的脸一直看到她露着脚趾头脚,来回扫了她几遍,最终眼底一抹狠厉之色闪过,抬了抬马鞭指着她道:“守不住也要守,少一个时辰我亲手把你的头砍下来。”

卢龙寨原来是个小边城,位于鹿麂山脉西北面,夹在脊山和关云山的中间,它的身后五十里就是嘉定关,由此入关走一百里沿山而行的官道就是就是一马平川的甘宁道,甘宁道过去就是凉州府,自古就是军事重地。

霍时英进了厨房,估摸着这贼连她那破衣服旧被子都不嫌弃,那家里的厨房估计也得被扫荡了,果然揭开米缸一看,除了缸底一点米灰啥也没有,她抱着一线希望揭开灶上的锅盖,锅冷灰灭,行,剩饭都没给她留一口。这整个一个坚壁清野啊。

将军留下这句话,扬起马蹄绝尘而去,身后跟着他的一群亲卫,一群彪悍的大马奔驰而去,扬起一阵灰尘呛了霍时英一鼻子灰。

可那个家也真漂亮啊,那么大的宅院,一进套一进的院子,边角旮旯都摸不到灰,连仆人都干干净净,一个个整齐漂亮的,还有她二哥的手可真白啊,还有早上白定桥边的早市的味道真好闻,雾蒙蒙的早上,空气里飘着阵阵水汽,霍时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马上一口灰吸进嘴里,狠狠的呛了她一口。

霍时英住的这个地方原来是这个卢龙寨的富人区,一家一家的都有个小院盖着瓦房,这里的居民迁走以后,便宜了卢龙寨的一干边军小将领,什长都能在这占一间房。这会日头还没偏西,这些人都在军营里。外头静的只剩下偶尔一两声土狗打架的叫唤声,霍时英想着,想着就有点要迷糊着了。

捡了根草棍,霍时英蹲在在城门口的地上左一道又一道的画了起来,半盏茶的功夫,前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抬眼望去,她爹猩红的斗篷在风里一扬一扬的又飘了回来。

霍时英垂下眼皮,用没露脚趾头的那只鞋踢了踢脚下的灰土:“羌人的大军只要开到这城底下,别说三天了,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你就给我留了两千的兵,站城头上刚好填满,羌人这次来了二十万,他们就是叠着人梯一个个上来踩都能把我们踩死了。”霍时英这话说的闷突突的,一点都没有人家跑路她留下垫背的激愤,她蔫头耷脑闷闷的几句话,霍将军听着就有点不舒服了。

小孩正在变声,粗哑的嗓音配着一张怯怯的小脸有点怪异:“都,都尉,您回来了。”

霍时英仰着头,不紧不慢的说:“我七天前就给你送回来信了,嘉定关有多少兵?七天还撤不完?你们从七天前开始撤这会至少应该到凉州府了。”末了她又疲惫的加了一句:“真不行!”

霍时英站在城门口,和她爹隔了两丈远,一身灰突突的短襟布衣,脚上的布鞋一只前面戳出一个洞来。

“将军说了,卢龙寨守不住三天哪怕少一个时辰就把飞龙砍了,再绑了你去见他。”汉子接着瓮声瓮气的说。

牵着马站在最前面的汉子,抱拳行了一礼,半张脸埋在胡子里,那剩下的半张也瘫着,瓮声瓮气的说:“禀都尉,将军让我们留下来做你的护卫。”

霍时英从厨房出来,在院子里的水缸那舀了两瓢冷水喝了,回了堂屋,摊在一张太师椅上,屋里扫了一圈,发现原来堂屋供着一尊观音的佛龛也没了。

比刚才还要大的一堆灰尘,霍时英裹在弥漫的尘土里,眼前闪过一堆堆雕梁画栋,金粉佳人,“家?”她两岁多时来到边关整整二十年她回去过一次,那年她十二岁,给她奶奶请安,在屋外面跪了三个时辰,那次还正赶上她一个姐姐出嫁,她和那个姐姐一句话没说对,又被她奶奶罚跪了半天,最后还是他爹得到消息,进屋踢翻了她奶奶房里的一个花瓶,她爹跟她奶奶干上了,这才解放了她。

霍时英在卢龙寨占了一个原来居民留下的小院做了她的都尉府,黄土泥巴垒成的院墙半人高,三间半的瓦房,院里两口大水缸,一棵大枣树,据说这还是原来城里最大的地主的房子,霍时英在这里住了七年。

霍时英走上前拍拍汉子手里的牵的马:“我爹还行,‘飞龙’都舍得给我留下了,这是让我逃跑的时候用呐。”

霍时英觉得月娘挺好笑,她不记得月娘是啥时候信的佛,这观音像摆在这屋里反正有年头了,平时也没看她吃斋念佛的,这好几年了,那佛龛里香炉的香灰都没填满过,这佛她信的三心二意的,可跑路的时候都还不忘把这带上,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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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摸着马头的手僵在半空,她张着嘴看着汉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最后把手拐了个弯朝着他们挥了挥:“行了行了,那你们就到军营里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去吧,等羌人一破城你们就砍了飞龙,绑了我跑吧。”

外头的日头还是很烈,霍时英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是未时了,她估算着她跟她爹在城门口遇着的时候应该是午时,她爹说卢龙寨要守三天,也就是卢龙寨的城楼上在大后天的午时以前都还必须插着大燕的战旗。她在心里估算着羌人的行军速度,然后从卢龙寨的军备,士兵,到脊山和关云山山头上的每颗树都在心里捋了一遍。

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鲜衣铠甲,眯着眼睛看着她半晌:“卢龙寨守三日行吗?”

霍将军手里的马缰绳稍稍紧了一点,那匹马原地踏出几步,他手里的马鞭烦躁的一挥:“那就不打了?也不守了?你这能守三天大军就能多撤出五百里去,出了甘宁道,到了凉州府,那才算有点胜算,你这里要是守不住羌人的大军破了卢龙寨,一出嘉定关,他们的骑兵一泻而下,占了甘宁道劫了粮道这仗还打什么打?”

原来霍时英回来,离着院门还有两丈远月娘就能听着她的脚步声开门出来迎她,可今天她都走到院门口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里两个小厮加上月娘三个大活人,按理说怎么都该有点人声,霍时英耳朵好,到了院门口就知道这屋里没人了。

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回走,霍时英进了城门迎面和六条大汉碰上,是她爹的十八个亲卫中的六个,打头的还是她师傅,她迎上去问:“师傅您这不跟将军走,在这干嘛呐?”

霍将军的马队跑的没影了,霍时英像个遇上灾年的农民窝囊的蹲在自家的地头上一样,泄气的往城门口一蹲。

霍时英气的直哆嗦,看着边上巡逻的两队兵走过来了,最后还是窝囊的甩甩袖子走了。

等她推开院门进了屋,当时就给气笑了,这屋里跟遭贼了似地,这贼还太不厚道了,什么都没了,她几个屋转悠了一圈,发现凡是原来摆在外面的东西一件没留,堂屋里八仙桌上有套粗瓷茶具,原来她回来,什么时候都有壶热茶给她备着,现在,没了,桌椅板凳还留着,估计这东西是大件搬起来费劲,那贼才没动。她屋里睡了三年的那套寝具,连被子带枕头,都没了,给她留了一张空床板,衣柜里她几件常服,不用看了,柜门就那么敞着,什么也没有了。

霍将军说完看了她脚下杂乱无章的一堆涂鸦一眼,然后忽然就笑了,笑得有点狡猾,笑完了,又看了霍时英一眼,再次马蹄飞扬潇洒的跑了。

霍时英知道她这个师傅脑子有点憨,可这憨蠢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人生气,这种事是能站在城门口吼的吗?这乱了军心是个多大的事。

霍时英往前走不了了,一回身笔直射向那几个人的目光锋利如刀,可人家那几位也没搭理她牵着马扭身走了,估计真是到军营里找个地方窝着去了。

半天门口犹犹豫豫的露出一个身子,青衣小帽的装扮,生嫩的一张小白脸,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霍时英撑着下巴往小孩脚上看,小孩

秋日干燥的西北风里,霍时英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额头和脸颊上灰尘和着汗水,汗被风吹干了,留下几道黑黑的痕迹,一把枯草一样的头发用根布条绑着,两人马上马下的互相看着。

霍时英舔舔干裂的嘴唇,西北的日头烈,她也眯着眼看她爹,她爹霍真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纨绔,在西北边关混了二十年终于混成了一个老兵痞,他是她的上司,而且还是她爹。

四五十年前的时候卢龙寨还是个半军事管理的边贸小城,随着近二十多来年羌人逐渐强盛,边关战火不断,边贸全部断掉,这里的居民也全部被朝廷迁移到了关内。

院子的大门有年头了,每次一开门门轴就跟着“吱拗”着叫唤出老长一声。进来的脚步声,轻手轻脚的虚虚弱弱的透着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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