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斗士 第一章

正值中年的赫胥黎中等身材,尽管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铁灰色,胡须也几乎成了白色,但仍拥有一张可以形容为“具亲和力的脸”。他看上去并不像斗士,但他具备斗士的冷酷。他的格言包括:“道德的出现就是为了彻底终结谎言。”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后来担任英国皇家学会主席。他建议研究者“在真理前要像个小孩子一般,时刻准备放弃每一个设想。谦恭地跟随自然到它引导的任何地方及任何深不可测的事物中去,否则你什么也学不到”。他也相信学习有其目的性,并宣称:“生活的伟大目标不是知识而是行动。”

而“为什么”这个问题对于科学来说却过分深奥。科学认为自己只能研究事物是“怎样”发生的。

但这疏忽也如同一个宣言:霍普金斯大学将永远追求真理,无论遭遇什么艰难险阻。

赫胥黎称赞了霍普金斯大学大胆的目标,阐述了自己的教育理论——这些理论很快就被詹姆斯和杜威(John Dewey) 所吸收,并且赞美霍普金斯大学的存在意味着“不管是政治还是宗教的派别,最终都不能”干涉人们对真理的追求。

在更狭义的科学语义中,这个回答决定了个人探索自然的方式——一个人如何做科学。而且,一个人回答问题的方式,即他的方法学,与问题本身同等重要。研究方法为知识打下了基础,并往往决定着一个人的发现。换言之,一个人研究问题的方法往往决定,或者至少限制了他的答案。

这个回答不单单涉及学术探讨,它还影响了一个社会对自身的管理手段,影响了社会的结构及其公民的生活方式。如果一个社会将歌德所说的“言”看得至高无上,如果一个社会相信自己掌握真理并且无须怀疑自己的信仰,那么这个社会更容易固守刻板的法令,而不太会发生变革。但如果它为质疑真理留有空间,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变得自由开放。

对于大多数宗教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归结为上帝的安排。宗教的本性就是保守的,即使一个宗教推出了新的上帝,那也只是作了新的人事安排。

当时国家正处于战火之中,一如既往;事实上它同时陷入了几场战争,而且每场都有好几条战线,战火随着近代美国的错误路线不断蔓延。

诚然,赫胥黎的演讲在120多年后读来似乎相当平淡无味,但赫胥黎和整个典礼给全国民众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吉尔曼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摆脱其带来的影响。当然,他同时也在努力完成赫胥黎所嘉许的目标。

科学中最重要的两个问题是:“我能知道什么?”(What I know?)和“我如何得知?”(How I know it?)。

的确,方法学高于一切。例如库恩(Thomas Kuhn)提出的众所周知的科学发展理论,就属于方法学。库恩赋予“范式”(paradigm)一词更广义的用法,他指出:在任何科学中,在任意给定的时间点上,某种范式(类似于共知的真理)会支配人们的思维。还有人将他的概念应用到了非科学领域。

投票结果已陆续产生——那时并没有统一的国家选举日,两个月后民主党的蒂尔登(Samuel Tilden)以绝对优势赢得普选,但他并未就任总统。身为共和党人的战争部长不只是口头威胁要“强行逆转”投票结果,还派遣全副武装的联邦军队在华盛顿巡逻。南方人也开始考虑重燃内战之火。国会成立了一个超宪法的特别委员会 来解决这场争端,通过委员会达成的政治共识终于化解了危机。共和党除了推翻路易斯安那、佛罗里达和南卡罗来纳三州原先的选票结果外,还牢牢抓住了俄勒冈州那有争议的一票,使海斯(Rutherford B. Hayes)入主白宫。但他们必须从南方撤出所有的联邦军队,并且停止干预南方事务,让黑人可以自谋生路。

当科学不仅仅致力于回答“我能知道什么”,更重要的是改变其研究方法并改变“我如何得知”的答案时,现代科学尤其是现代医学的革命开始了。

这个典礼上有一个重要的词确实未被提及:没有一个与会者提到“上帝”这个词,或者涉及上帝。这个明显的疏忽使那些担忧和抵制机械无神论的人心生反感。因为那是一个神学当道的时期:当时的美国大学中有近200个神学教席, 而医学的才不到5个。当时的杜尔大学校长说,大量的研究和经验足以使他断言,只有宣讲福音的牧师才可以担当大学教授。

1918年以前,美国战火连连,不仅国家依赖那些大部分(尽管必然但非全然)由霍普金斯大学相关人士实施的变革;军方也将这些人组成了一支特殊力量,他们专注而训练有素,准备痛击敌人。

事实上,在第一个关于能知道些什么的问题上,科学和宗教两者就已分道扬镳了。宗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哲学——认为自己能够知道,或者至少论述了“为什么”这一问题。

这次会议引起了全国的重视,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许多报纸都派记者进行现场报道。会后,他们全文印发了赫胥黎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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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他的演讲都与进化有关,但今天这个更是意义非凡。他讲述的是知识探求的过程。霍普金斯大学有别于其他任何一所美国大学。因为它的目标几乎只瞄准研究生教育和先进科学,所以董事会为其设定的竞争对手不是哈佛或耶鲁(它们被认为不值得效仿),而是欧洲(尤其是德国)最好的学院。也许只有在美利坚这样一个甚至还在建国的国家,才能建立起这样一个仅有概念就已声名远播——甚至比它第一栋建筑的奠基都早——的学校。

在南方,白人民主党试图在重建时期 得到“救赎”以迎接总统大选,发起了另一场更重要但同样残酷的战争。在整个南方,原美国南方同盟的“来福枪俱乐部”、“骑兵俱乐部”和“来福枪队”被组编成步兵和骑兵部队。针对共和党与黑人的一系列威胁、攻击、私刑乃至谋杀已经昭然若揭。在300名黑人在密西西比的一个县被非法杀害之后,一名男子深信,只有民主党亲口承认才能使世界确信他们的图谋,他恳求《纽约时报》:“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民主党在大陪审团面前做出的证词刊登出来吧。”

1876年9月12日,巴尔的摩音乐学院的礼堂中座无虚席,人们满怀希望、心潮澎湃,却又谨慎持重。尽管与会者中不寻常地出现一些女士,她们大多来自当地上流社会,但还是有记者描述道:“这里却不见衣香鬓影。”这次集会的目的非常严肃,那就是庆祝霍普金斯大学的创立。这所大学的领导者不仅想创办一所新的大学,而且想改变整个美国教育。事实上,他们的目光更为深远,他们计划改变美国人认识和改造自然的途径。大会的主要发言人——英国科学家赫胥黎(Thomas H. Huxley) ,正是这个目标的代言人。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而独特,” 一位听众这样描述,“听众们仔细聆听着报告者唇边流出的每一个字,不时报以赞许的掌声。”而另一位说:“赫胥黎教授用了缓慢、精确而清晰的方式,以智慧和才能捍卫着自己的立场。他不会胡乱发表意见,而是采取研究和缜密调查所用的深思熟虑的方式。”

战争的原因之一是扩张和种族矛盾。在达科他,卡斯特(Gee Armstrong Custer)的第七骑军团被抵抗白人入侵的印第安人送进了坟墓。而就在赫胥黎演说的当天,《华盛顿星报》()头版报道,“兵强马壮的敌军苏人” ,已经完成了“一场矿工大屠杀” 。

上午11点整,一行人走上台阶。霍普金斯大学校长吉尔曼(Daniel Coit Gilman)同赫胥黎相携,首先上台。接下来依次是地方长官、市长及其他名人。当他们就座后,观众们马上停止了窃窃私语,屏息期待着一个重大的宣言。

赫胥黎言行一致,成为一名人类理性信仰的传道士。到1876年,他已经成为世界上最早的进化论及科学的倡导者。确实,孟肯(H. L. Men) 说过:“正是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人——造成了人们思想上的巨大转变, 这种转变是19世纪的里程碑。”当时,吉尔曼校长作了一个简要介绍,随后赫胥黎教授开始演说。

霍普金斯大学所涉及的这场战争虽然远不那么硝烟弥漫、枪炮轰鸣,但其意义同样深远。它有助于对国家特性中的一个进行定义:这个国家在何种程度上接受或者抵制现代科学,或者退一步讲,这个国家会变得何等的世俗,抑或会保持怎样的虔诚。

按照库恩的理论,主流范式将会冻结科学的发展,它间接地通过制造思想障碍而使人们失去创造性,或者直接阻碍科学的发展(比如阻碍了对新观点、特别是与范式相抵触的新观点的

没有什么领域比对生命的研究更需要真理,美国也没有什么领域比生命科学和医学研究更落后于世界其他国家。所以特别是在这个领域,霍普金斯的影响将无法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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