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中宵露残雪倾城 窥前缘

她并没有对他动手。

魇桀做梦都没想到已经落到被幽闭的地步,居然还有翻盘的一天。

魇桀心中浮起几分不安,再将目光投向步淼庭的另一端,只见偌大的池子对面的高高御阶之下,一个身着银甲,面罩鹰面的身影正驻剑而立,虽然相距甚远,但从这身盔甲,他看出是梦川的镇川上卿鹰隼。

魇桀与魇璃在结冰的水面上一连对了数十招,只觉得剑上传递来的力道越来越大,剑招也越来越快,不免暗自心惊,忽然心念一动,将身一晃,借着冰面滑开三丈,朝着摩云殿的方向逃逸。他心里明白,魇璃如此急切的打法,很明显是怕夜长梦多,他不需要硬碰硬,只需要拖,拖到父皇出现,这困局就可解。

步淼庭中犹如修罗场,无数死伤的龙禁卫匍匐在地,到处是触目惊心的鲜血。他看到鹰隼被冰锥刺穿,悬挑在离冰面一丈高处,这已然匪夷所思,再到近处,才发现这个重伤昏迷的人不是鹰隼,而是魇璃。

鹰隼不可能会冰封之术,这澧都城中能使用如此霸道的冰封之术的人不多,除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以前只有魇暝与他旗鼓相当,就算是璐王也稍逊一筹。即使是那个邪性的魇璃,也只能玩一玩零零碎碎的小把戏……

她居然一直在隐藏实力!

仓皇之中偶然回头,看见远处的鹰隼正持剑笔直地朝着他而来,步履迈入水中,一池绿水以肉眼所能见的速度化为坚冰,逐渐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蔓延,无数冰棱爆出,发出金石之声。

他回过头去,身后层层叠叠,银甲反射着雪色,晃得刺眼。那些峨冠博带的大臣们停留在上一道宫门处,矗立在数百丈长的龙禁卫队列之后,就像一个个表情模糊的小蚂蚁。

鹰隼只是立在那里,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步淼庭的两边回廊上也整齐地矗立着数排龙禁卫,就好像两排铜墙铁壁。

鹰隼额头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不见的东西还有那一枚可以调动三十万龙禁卫的血虎符!

他的情人不见了,衣服不见了,盔甲靴子不见了,无佞剑不见了,连两匹马都不见了……

冰封之术!

他们纠缠了一次又一次,即使他对于昨晚最后的记忆,也是她轻蹙的眉头,香汗淋漓……

魇桀瞳孔紧缩,扬声喝道:“鹰隼,你好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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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令牌早已响过,这一路行来重重礼节,差不多接近一个时辰,倘若此时是卯时,那他出门之时的令牌声岂不是错的?

不少人倒下,而后面又有无数人冲了上去,前仆后继,没有人退走……

金翎剑何等犀利无匹,魇桀面色苍白,长号一声,撑起身来,朝着摩云殿继续奔逃。忽然脚下一空,那三丈宽的水域骤然融化,整个人顿时没入一片冰水之中。当他冒出水面,只觉得眼前一亮,寒风扑面,他只来得及将头低得三分,就觉得头顶剧痛袭来,一对闪耀光芒的紫金角已被齐根斩断!

“天有异象,佑我魇桀……”他喃喃言道,意气风发地踏出了通往储君之位的第一步,身后成群的侍从列队躬身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行在偌大的皇城宫阙之间。

每每通过一道宫门,都有驻守在此的礼官焚香祝祷,一片肃静中细碎的祭铃声是唯一的声响。仪式庄严而烦琐,一步一步地将魇桀引向高处的步淼庭和摩云殿。

他们并没有跟过来,只是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他。

魇桀吃痛大吼一声,水中无数冰锥暴起。魇璃旋身躲避,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一根冰锥自右肩穿入,后背穿出,顿时间肩甲骨碎,被悬于半空之中,金翎剑脱手,头盔鹰面掉落水中,殷红的血液顺着冰锥朝下流淌。

所有人目瞪口呆,忽而听得一个声音:“所有龙禁卫退出步淼庭!” 身着滚龙袍的寐庄从天而降,落在步淼庭中,面露严霜。他来得匆忙,就连旒冕都未来得及戴。步淼庭生变的讯息他是刚刚才收到的,心知必然是魇璃不甘魇桀登上储君之位,而发动政变,只是不知为何鹰隼未能及时阻止,镇住场面。哪知道匆匆赶来,却见百官皆停留在外,神情肃静,方才反应过来这步淼庭之变,并非只是魇璃一个人兴风作浪,他的大臣们皆有参与……

当魇桀穿过一长段开阔大道进入到步淼庭时,他发现耳中听到的步伐声突然间统一了,与盔甲磨砺的声音完全同步,干练、整齐、充满力量。

卯时更令初唱,他终于在一干侍从的簇拥下,走出了已经困住他两个月的人杰殿,极目之处,白茫茫的一片,是积雪的宫殿楼台。

左右回廊上的士兵依旧驻守原地,纹丝不动,就好像是一群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但是无论他朝哪边回廊而去,他们都会跟他面前的士兵一样,拼死相斗。越来越多的士兵在朝步淼庭里涌,就像是一层又一层巨浪,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魇桀的脸越来越白,数百丈长的军队,密密麻麻地拦住了他的退路,他就算再神勇,也不可能一口气杀光眼前的士兵,逃出生天。

此番发动政变,惊动父皇是迟早的事,如不能在父皇介入之前,将魇桀解决掉,势必功亏一篑。今时今日,她断不能输!

魇桀心念一转,而今璐王离都,魇暝病骨支离,哪里还有谁?要杀他的人就只有那一个,他命中的克星——魇璃。

两人均受重创,魇桀百骸之中再无力气,漂浮水中;魇璃悬于冰锥之上,一时间也难以动弹。周围的龙禁卫皆被这场恶战惊呆当场,好半天才一声发喊围了上来,手里的刀枪剑戟朝着水中的魇桀招呼过去!就在此时,水面波澜爆起,一条硕大无比的水龙自水中呼啸而起,裹挟着只剩半条命的魇桀在半空迂回而上,落在高处的琼台之上,水退之后,魇桀早已昏迷过去。水流如同巨大的瀑布,从琼台的高高御阶一层叠一层地垂挂而下……

远远的皇城外传来一片鸡鸣之声,殿外报令官寅时令牌敲响,无数宫人鱼贯而入,伺候他沐浴更衣……

魇桀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个时候,远远地传来令牌敲响的声音,报令官在曼声唱和:“日始破晓,卯时一刻……”

昨夜接到圣旨,驻守在人杰殿外的龙禁卫已经撤了,窗外的雪地被灯光照得亮晃晃的,分外刺眼。他一夜未眠,狂喜和不真实感一直在心头辗转。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绮丽春梦,梦醒了,就了无痕迹。

但是很快,鹰隼发现自己蠢得厉害,她本不用动手,轮回池中波澜动荡,她要击倒一个贪欢索爱的男人,又有什么可难的?

鹰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水灵洞天内的轮回池中,而是在水灵洞天之外的白玉甬道上。雪已经停了,山巅只剩他一人,赤条条的,后脑还有些痛。

他情难自禁,索求无度。她媚眼如丝,美如春水。

周围林立的先王像的影子在依稀的天光下不甚分明地拉长在雪地上,现在约莫已接近卯时。

鹰隼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

他钢牙咬碎,再无心与杂兵厮杀浪费力气,挥剑杀出一条血路,大吼一声飞身而起,双手握剑,朝着魇璃劈了下去!

一阵低沉、但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魇桀闯宫,图谋不轨,放下武器,俯首不死。”

鹰隼驻剑而立的地方,不是他应该驻足的所在。

越靠近这一片神圣的区域,魇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有列队尾随的百官,也有执事护卫的银甲龙禁卫,一层叠一层。这个时候,声音有了,整齐的盔甲磨砺声,和高高低低的步伐声不绝于耳。

魇桀大喝一声,转身挥剑斩向身后的龙禁卫,一时间他面前的所有人都爆发出嘶吼,刀枪剑戟,统统朝着他招呼过去!

魇桀听得背后风响,合身扑倒,无佞剑已卷掉了他头上的发冠,顿时发髻四散,狼狈非常。他回过头去,只见魇璃自身侧又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来,却是当日在南蜉洲曾斩断璐王宝剑的金翎剑!

不对,不是错的,根本就是假的,有人设计他早到了一个时辰!魇桀开始慌乱起来,就好像一头踩入陷阱的野兽,伸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魇璃闪身躲过,无佞剑剑锋一侧,已经朝着魇桀的脖颈划去。

魇桀在军中日子也不浅,虽然龙禁卫个个骁勇,但到了他面前,战力悬殊太大,一时间鲜血四溅。

魇桀见机极快,剑身一翻架住魇璃的剑:“魇璃,事到如今,你还要藏头露尾吗?” 魇璃也不答话,无佞剑挽作一片白光,身形腾挪,快如闪电。

按礼制,从他踏足之处,衡越步淼庭,乃至于连接摩云殿的这一条中轴线,都只能是梦川皇族所能驻足的所在,是皇权的表示。其余大臣,无论多么位高权重,都只能依班次品阶分流至两边的回廊。

这眼前的局面令寐庄又惊又怒,再一次沉声喝道:“所有龙禁卫退出步淼庭!违令者杀

魇璃也看出魇桀的心思,手中的无佞剑飞掷而出,直取他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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