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輔導太子

「蘇州、松江兩府,去年豐收;西淮、揚州水災,蒙聖恩減免因賦,賑恤百姓,萬民歡呼,感恩不止。不過徐州一帶,地最荒瘠,今春民困,比較嚴重。」

「江南吏治自于成龍、余國柱以後,有司頗知守法;臣遵奉功令,多方勸誡,吏治漸歸醇謹。」

「祖進朝是很樸實的人,操守亦很好。」

「皇上是聽九卿奏事的時候提起,說是看見湯大人在宮門請安,」那御前侍衛說:「皇上急於想見,吩咐即刻宣召;已經賜了『紫禁城騎馬』,請湯大人馬上就走吧!」

「王新命怎麼樣?」

於是湯斌又向北磕頭謝了恩,匆匆出門;御前侍衛帶了一匹禦廄的好馬來,騎上就走,進宮直到景運門前下馬,引入乾清宮西暖閣,皇帝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你那裡有好官沒有?」

提到此事,湯斌不能不據實陳奏:「皇上命尚書薩穆哈、學士穆成格等,會同漕運總督徐旭齡及臣詢問下海民情。臣奉旨後,不敢疏忽,與薩穆哈等,遍歷海口各州縣,訪問地方士紳耆老。起初人多口雜,言語不能歸一,而且各州的水道海口,深淺寬狹亦不相同。綜結地方民情,大致以開海口積水可洩,但工銀太少,今年荒歉,恐不足用。只是高郵、興化的百姓,聽說築堤開河,要毀了墓廬房舍,都說不便。當時部臣公議,以築堤取土艱難,工必不成,且毀人墓廬,亦非皇上軫念民用的本意,至於開海口,工程浩大,需費甚鉅,且恐不能奏效,不如暫停為便。臣與徐旭齡商議,以目下遍地皆水,工力難施,暫停亦未為不可。因此,共同列銜具奏。不過,臣別有建議。」

「這是對的,當然要准。」皇帝又問:「江南的吏治如何?」

「吳中素重文學,隱居著述者,亦頗有人。但操行如何,臣未深知,不妄舉。」

皇帝深深點頭,覺得湯斌這番奏議,才是實心任事,可長久之道;與那些專務表面,既以粉飾,又便侵漁的巧宦,大不相同。

「那也因為你剛正的緣故,如果你自己跟鄉紳私下有什麼不能與外人道的往來,他們就放不過你了。」皇帝又問:「有博學好古的人沒有?」

剛剛拿起筆,忽然有數騎快馬到門,求見湯斌:是一名御前侍衛,傳旨即召湯斌進宮。

「是!」湯斌答道,「臣學識庸陋,蒙皇上簡任江蘇巡撫,奉職無狀,時虞隕越;今蒙皇上,不次拔擢,不敢不盡心力,勉圖報稱。」

行禮以後,皇帝吩咐起立回話,他向湯斌這樣致慰:「你在江蘇,能夠潔身自勵,統率僚屬,實心任事,這些情形,我都知道。天下官員,有才的不少;操守謹慎的,未能多見。你以前陛辭的時候,曾經向我說過:『平日不敢自欺』這句話你說過做到。我很高興,所以特地拔擢你當禮部尚書,你以後要格外自勉。」

「此外如汪琬在堯峯山中養病,不與外事。其餘亦都很謹慎,臣在任一年有餘,不見鄉紳以私事干瀆。」

旁人的看法有兩種,一種是欽佩慕名;一種是妒恨交加。欽佩湯斌的人,只在內心致敬;而妒恨的人卻在暗中有了行動。

(本章未完)

「成龍曾為江寧知府,臣因同事,頗知其人,清而不刻,且有才略、有擔當,皇上用他做巡撫;天下無不心服皇上知人之明。」

「如今的直撫于成龍,你看他如何?」

「蘇州的鄉紳呢?」皇帝問道:「我往日常聽說,吳中的鄉紳,最喜歡多事,近來如何?」

這就到了薩穆哈難堪的時候了,皇帝問道:「你知道這番意思,跟薩穆哈說過沒有?」

「你一路來,所見到的情形呢?」

這是指老于成龍,是王新命的前任——江南總督。老于成龍的操守,只有湯斌自己與陸隴其可比;王新命當然不及。湯斌無意傷害王新命,但亦絕不願說假話,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因此略有一躊躇,考慮措詞。

「江蘇的風俗,可有什麼改革?」

「王新命的操守,能像于成龍那樣嗎?」

皇帝最通達人情,覺得湯斌這兩句話,既未隱瞞真相,卻又存著恕道,所以點點頭,不再多問王新命的情形;問到已放為直隸巡撫的小于成龍。

「臣前年陛辭時,蒙皇上面諭,蘇州風俗奢侈浮華,飭臣到任後,當以移風易俗為先。聖駕南巡時,面諭臣民,敦本尚實,反璞還淳,萬民百姓,無不感動。臣仰體聖意,朝夕告誡,風俗已漸漸改觀。」湯斌又說:「蘇松一帶的淫祠,臣已分別拆毀,百姓亦無驚擾;但神棍興風作浪,無時或已,臣怕離任以後,故態復萌,已特上奏疏,請旨頒諭,臣伏乞皇上,准如所請。」

「王新命對政務甚為熟練,與地方甚為安靜。」

湯斌是閏年四月十九到京的,車子進了彰義門,照例先行到宮門請安,遞上摺子;然後回到預先派人租下的住宅——極小極簡陋,草草安頓,立即草擬奏摺,準備舉薦他在夏峯的同門,做過大名道副使、丁憂回籍的耿介,一起來擔負輔導太子的重任。

十三歲的皇太子,十分聰明,也十分敬重湯斌,所以師弟之間,感情相處十分融洽。在湯斌自覺能夠啓沃東宮,為未來造就一位賢君,是平生志業的發抒,所以志得意滿,以為這下才真是找到了安命之地,而在旁人的看法就不同了。

「臣與總漕徐旭齡,曾向薩穆哈說過。」

「嗯,嗯!」皇帝略停一下,問到最關心的一件事,「下河開海口的事,照你看,究竟應該怎麼樣?」

於是湯斌據實奏陳,提到安徽鳳陽、蒙城一帶,饑民遍地,謀用無策;皇帝惻然不歡,連連搖頭。

於是湯斌謝恩而退。飽餐御廚珍饈,回到家草了一道奏疏,陳請在閏四月廿四,請皇太子出閣,親祭先師孔子,然後開講。

「江蘇的情形怎麼樣?」

湯斌從容答奏:「淮揚得天下澤國。如果說開了海口,大水就可以完全退去,臣不敢說這話。但水總要有去路,開一丈有一丈之益,開一尺則有一尺之益;假使浮溢之機,逐漸消滅,原來的湖、河之形,可以發現,再來疏濬築堤,這才能逐漸消弭水患。」

「宋德宜的為人,我是知道的。」

「這足見你肯負責,不負我的委任。」皇帝問道,「那麼,開海口一事,你的意見到底怎麼樣呢?」

「是!」湯斌答道:「臣仰體聖意,務必與民休息;告誡部屬,亦總以不用事,安靜為言。」

「你說得很好,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主張雙管齊下,一面開海口,一面築堤防,以為正本清源之計。可是這話?」

這番陳奏,皇帝入耳相當高興,「對了!」他嘉許地說,「你說的『清而不刻』這句話很好,做清官原要發自本性,有意要博清官的名聲,做出許多矯揉造作的事來,就有流弊了。至於有才具、有擔當,自是好事,但如操守不謹,恃才多事,反為百姓之累。」

這些人是明珠、余國柱和徐乾學、王鴻緒之流。因為湯斌深得皇帝信任,每逢廷議大政,皇帝一定會問:「湯斌的意思怎麼樣?」而湯斌總是以國計民生為依歸,侃侃直言,無所避忌

「似于成龍的廉潔,世間原不多見。亦難以于成龍的作為來律人。」湯斌很宛轉地答道:「但能與地方相安,也很不錯了。」

「有!」湯斌答道:「松江知府魯超,才具甚優。」

話說到了這裡,皇帝已經很明瞭了,「好!這件事再說。」皇帝吩咐太監:「帶湯尚書去吃飯,傳御膳房備辦。」

這等於對質;湯斌侃侃直言,根據當時經過,無所隱諱,他說:「開海口一事,是皇上南巡,親見民間房屋,淹沒水中,痌瘝﹡在抱,因命大臣相視海口,簡選賢能,開海洩水,此真是堯舜之心。所以,當時議定暫停則可,如果竟因此作為罷論,有負聖意,臣實不敢苟同。而且,上游之水,滔滔而來,下游無一出路,不但民間田地,永無乾涸的日子;而且怕整個城池,都會淹沒。像去年興化城內,水深數尺,萬一在三、兩年當中,再遇水災,一城汪洋,臣等豈得諉諸霪雨成災,地勢太低,無能為力而逃罪?」(﹡痌瘝,也作「恫瘝」;病苦,病痛。)

「皇上聖明!」湯斌衷心欽服地磕著頭說:「臣以為民用當念,國計亦重。如果多費庫帑,而水不能盡涸,並非長策。國家財政艱難,無須多發庫帑;如今只在下河七州縣的錢糧中,酌量提出款項,存貯江蘇,一兩年後,作為修河之用,不敷之數,再行設法,總之以本地居民,本地錢糧,開本地海口,不作大舉,不多設官,漸漸做去,不求速效,但務實際,總必有成。」

湯斌老實答道:「薩穆哈的意思,以為奉旨詢問民情,當以民間議論入奏。臣的這些話,不妨等皇上垂詢,再行答奏。薩穆哈奏特旨查問,臣等是奉旨會辦,自當以薩穆哈的意見為主。」

「祖進朝呢?」

「那麼,你們會同題奏的本章內,何以不曾提到?」

「近來皆能仰體聖意,安分守己。如大學士宋德宜,居鄉最善。」

聽得這話,皇帝覺得與薩穆哈所說不符,便傳諭宣召,有所誥責。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