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大地负载之物

《我将逃往何方》这个题目是出版社确定的,他们引用了一篇文章中说过的一句话。在那篇文章中,这个“逃”字也不完全是针对了城市,而是指现代生活对人的全部侵犯,包括了环境污染、人与人的紧张关系、没有尊严的生活,等等许多。

爱护土地,不使人类自己的活动影响它的生长,是现代人的重要命题。爱惜大自然,这也表明了人类的大仁爱。没有这种大仁爱,现代人自己的生活也绝对不会幸福。没有土地即没有了人类存在的基础,也就谈不上人的价值了。

城市生活自有其方便的一面,所以作者还是相当喜欢城市的。城里人多,人多力量就大,各种好东西都给搬到了城里。但是我们的城市因为太贪婪,东西越搬越多,还要不断地膨胀,这就带来了许多生存上的问题,反而害了自己。噪音之大,以至于震耳欲聋;还有堵车,街巷上长长的车阵长龙,让人望而生畏。这都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最终可能也难以解决。还有住在“天上”,不见阳光,生活紧张,抑郁症。种种现代城市病是很严重的,医治起来也十分麻烦。

人在乡土和城市间生活,都需要好好爱惜这个环境,建设这个环境。不然一味逃离,落脚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再次去破坏。城市不好逃到乡村,乡村不好再逃到哪里?有的人嫌中国不好,就逃到了外国。可是外国主要是人家外国人建设起来的,人家建设好了你再逃过去享受,这就有点占人家的便宜了。关于移居,这里面有个深层的伦理问题,需要我们先在心理上解决掉。

再造绿色与当地生态

立足于自己的生存之地

过去听过一个故事,据说是真的:一个海边村子决定要砍伐一片林子,结果一连多天都听到有什么在半夜嚎哭,这声音是那么大,就好像从大海里发出来的似的——每天人们安歇之后,这声音就出现了。这声音让人发瘆。后来才明白,这原来是林子里的各种野物发出来的哀号。它们是为自己生存的家园即将被毁而泣哭。

可见万千生物都有一个基础,我们人类现在是自己动手,把自己的这个生存基础给破坏了,所以一切价值都谈不上了。

比如说西北的人,他们比较粗犷,那里产生的艺术也是的。这与山川风物有关系,它比较起来不会那么细腻。这里是裸露的大地,很粗糙的地表,有些地方绿色很少。北方的山绿色少一点,山石裸露比较多,所以轮廓清晰,更有棱角。北方人跟南方人不一样,一如它的山川。南北方比一下,比如说泰山和黄山,泰山的植被不及黄山,秀丽程度也不及。泰山的气象看上去更肃穆庄严一些。

乡村和城市都是大地负载之物,都要真心热爱,有了这样的仁爱之心,乡村和城市也就平衡了。

原生林是许多树种共同生存,里面不同的树生不同的虫子、微生物,栖息不同的鸟雀,互相有制约的互助的关系;比如说阔叶和针叶、常绿和冬天脱叶的这类树,都有奇怪的合作和互补的关系,包括它们的营养和腐殖层,都会相携相助,抵抗

在这儿学校的小说坊里有一个发现,就是这一屋子上课的男女,其中有从大陆来的,大致能看出来,尽管他(她)不开口说话。有的已经来香港生活了许多年,也还是能看得出。

要平等地看待乡村和城市,不能为了建一个大城市,就把一大片乡村都破坏了。有这种不良的心理,一座大城市即使建好了,慢慢也会败坏,它败坏了,有人就会再往乡村跑——这样就形成一种恶性循环。

异地文化改变当地风习

想告诉别人一些心得,和大家一起爱护我们的环境——思索现代人类的种种不幸之中,我们除了逃跑还能做些什么?想提醒人们多注视一下我们身边的自然之美,并看看我们为保护它们还能做些什么?

爱惜自然是人类的大仁爱

人的区别来自水土

山川大地对人的塑造力

因为土地的气息潜藏得很深,它会长久地作用于一个地方。比如北方的城市化,一些城市楼房哪怕盖得极像南方,那么密挤和高耸,似乎有的地区很像香港,但是只要走进去以后就会觉得气息完全不同。这个不同是文化资源给出的差异,而刚才说的山川大地又是最根本的资源——是它在起决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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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异地文化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当地的风习,实际上也是这样。在城市化的这个过程中,每个地方的人工痕迹都在加重,楼房越起越高,人越来越多地生活在大中小城市里面。所以他们的行为方式或性格就会有所改变,跟在旷野里活动的人很不一样。比如说海边的人、平原的人说话声音都很高很大,因为他们在那样的一种环境里,要互通声息就会不自觉地大声去喊;这些人回到房间里说话,本来用很小的声音就可以了,但是他们还用很大的音量。原来他们保持了长期以来一代代在旷野里活动生存的习惯,就像野地的风、海浪、河水的声音,就是那么自由豪放的。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更多时间是在巷子里、房间里,而且人也多了,既有一些私密要保护,也用不着那么大声地喊着去传达自己的意思了,所以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细、变得低、变得柔和。

从根本上讲,人和植物差不多,都有一个跟水土的关系。水土产生文化,文化反过来也会滋养人。有时候人们更多的是从文化塑造人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反而忽略根本性的东西,就是整个山川土地对文化的决定力。我们常说到这个:要努力地改造文化,用文化去塑造理想化的人或社会。实际上,有更强大塑造力的是山川土地。

山川的气概和人总是接近一点的,它的气息跟产生的文化吻合。一个地方的风俗、一个地方的文化,肯定是来自于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它就在脚下。有时候如果像改造文化一样去改造自然,比如说改造大地,能不能反过来影响人?那当然也会有一定的影响,但可能性十分微小。因为山川土地是大自然的形成,是更漫长更复杂的一个过程,涉及到地球、天体物理这一系列运动中的恒久演化,人力很难去改造这巨大的客观存在。或许这样想一想,对认识文化与人这个问题有好处。

这是城里人跟乡里人的区别,也是知识分子和体力劳动者的区别。刚才讲的是说话的改变,这只是一个小例子,还有更多。这里边也不排除城市化时,外地人口的涌入所带来的异地文化,它也会改变当地风习。但是我们这样谈,仍然把它局限在一个微小的视距,放大来看,所谓的城市化也是在一个地方的山川大地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变化。它的这个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或者从根本上讲,还是受制于他们生存的更大的背景。比如说上海人,他们到北方去创业,也要带着自己的文化习俗,但生活了十几年或者更长时间以后,从生活方式包括性格都会发生改变。这些改变看起来是北方人对他们的影响,但考察起来,北方人自己又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状态?还是受制于山川土地的力量。人的生活规范、行为特征,是从大自然中形成的,它要消失特别难。

土地生长了万物,包括人。离开土地人就不会安宁,这都有体会的。土地才有强大的生长力,人与土地更亲近一些,也就是在学习土地的生长,也就有了巨大的创造能力。

我们会发现,越是对环境破坏负有责任的人,往往越是逃得快的人。他们或他们的家人曾经把一个地方留下了深刻的创伤,比如毁掉了大片的林子,结果呢?首先想到的不是负责任,不是留下好好植树种林,而是逃开,是扔下。这就不好了。人立足于自己的生存之地,爱护它建设它,活得就会心安理得。有的人到了外国,常常感受异地的不适,以及其他种种不安。这当然是必然的。那里不是你和你的亲人一手建设起来的,一草一木都是人家祖辈的辛苦,你只是去享用,这怎么成。

现代生活对人的全部侵犯

再造绿色当然是好的,亡羊补牢,比没有绿色要好得多。但是再造的肯定取代不了原始的,原始之物是漫长的历史中自然形成的。比如说河流,人工硬开一条河,它会流得跟原始河流不一样。原始的河流更自然更恒久,因为它是多少年来跟地球自转、人和自然的对抗与合作诸种复杂的过程中形成的。说到林子,原始树林的树种比较复杂,植起的林子一般都是成片单一的树种,或从异地搞来的树种,这也改变了当地的生态。

从北边来的人,比起香港这边的人,他(她)还是比较有棱角,是这样的感觉。举手投足间、眼神,几乎不会认错。他(她)们比较有棱角,体现在许多方面。一种难以表述的、很熟悉的气质,在各个方面都保留了。而香港的学员不同,这与个子大小无关,与这个人的五官、穿什么衣服也关系不大——可能还是地方文化,是这些在制约、在区别。文化的烙印很难消除,因为这些从根本上讲,还是来自水土的。

乡村也有乡村的问题,比如贫穷落后,物质贫乏,迁移过来的大量工厂,等等。所以只是“逃”走最终也不是个办法,而是要立足于建设和改变,不然人就将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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