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你要那幹什麼!」他急了。本來其他人對茶水章死因就懷疑,再讓她一吵一鬧,事情肯定會露了餡。吟兒聽見小格格吵著問他要鶴頂紅,心裡當下繃得緊緊的,她不願也不敢想的事兒再次湧上心頭。

酒過三巡,吟兒覺得累,先回了臨時佈置的新房。由於她的堅持,新房沒有掛紅披綠張燈結綵,只是在門口貼了一個大紅喜字。昨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茶水章七孔流血,向她哭訴被人毒死的慘況,要她一定替他報仇。她問他仇人是誰,沒等對方開口說話,她便從惡夢中驚醒。

為了這輩子的情緣,為了十幾年苦苦的等待,苦苦的煎熬,她恨不能在這一夜間統統找補回來。她緊緊摟著他,在新婚的大床上翻來滾去。這世界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和他。似乎天地間有了他們倆就足夠了,再也不需要別的。她和他,就是整個世界。

「還給我!」他大叫著。

「你胡說些什麼呀!整個一個半吊子。給我滾出去!」他咬牙切齒地吼著,心裡說不出的惱怒,凡事只要她一露面,什麼事都弄砸了。

「想騙我,沒門兒!你是兇手,你害死了章公公!你——」

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結果什麼也沒找到。她坐在床沿,一再在心裡說服自己,小格格說的不是真的,但她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一想到德順這樣一位好人,可能死在她最心愛的男人手裡,渾身透著一股涼氣,那股子涼氣從四肢慢慢向她心窩爬去。

下半夜,她下了床,在小茶几上擺了一壺酒,兩隻酒杯。她事先在酒壺下了毒。用的就是榮慶毒死茶水章的「鶴頂紅」,她將小瓶裡剩下全倒進酒

「上哪兒我也不怕。」

「好哇!你個狼心狗肺的!」小格格兩手叉腰,怒目圓睜,「我本想給你留個臉,你不要臉,我也沒法子。你當我不知道?你上茶水章逼他喝了那瓶鶴頂紅,害死了,你當我不知道!」

她坐在床邊,六神無主地晃著兩條腿。突然,她聽見一聲響動。她低頭一看,發現他將榮慶的黑色馬靴踢翻了。她伸手去扶起靴子,竟然看見靴子口裡藏著一隻小瓷瓶。她急忙拿起一看,不由得驚呆了。瓶上貼著一張印製精美的標籤,上頭有宮庭御製的字樣,三個鮮紅的字驟然跳入她眼簾。

「拿了就還給人家。」吟兒終於忍不住插上一句,她本能地覺得小格格說的是真話。至於誰告訴她的,小回回還是其他人,這已經不重要。

舅老爺和李總管、小回回等人趕到,拚命勸著雙方。榮慶氣得跟小格格大吵,說他血口噴人。為了緩和場面上的氣氛,恩海慌忙讓人把榮慶拖走,連哄帶勸地勸著小格格。榮慶被人拉回酒桌上,心裡說不出的窩火。他本想找吟兒解釋,想到她反正是自己媳婦了,晚點解釋也不遲,抓起酒杯繼續喝跟客人喝起來。

「你,你胡說!」吟兒從茶几邊站起。「我胡說?」小格格冷冷一笑,取下手上的綠玉扳指遞到吟兒面前,「這個你總認識吧?」

記得那天小回回走後不久,榮慶回來了。她告訴他小回回來過,並說茶水章喝了鶴頂紅,聽說那是宮中才有的玩意兒。

難道這十多年的苦難,就是為了贏得這一天?

「鬧了半天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呀?」小格格妒火中燒,指著屋裡那張煥然一新的大床說,「這麼跟你說吧,你這張床原本該我睡的!」

「這是皇上賞的。」吟兒心中大驚。這是光緒賞給她的榮慶的,怎麼會在她手上。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子是瑞王家的小格格,她一直緊追榮慶不放,來這兒顯然想鬧事。

她坐在茶几邊,呷了一口苦澀的茶,突然門上的珠簾掀起,走進了一個年近三十的女子。女子進了門,站在那兒盯著吟兒,久久地打量著她,進來的女子是瑞王家的小格格,她回到北京沒多久,父親便去世了。她給榮慶寫了一封信,要他安心在日本等她,說她替父親守滿靈就回去。她扶著父親的靈柩回到東北老家,將老人葬在祖墳地裡,當她匆匆趕回北京,才知道榮慶背著她回來了。這還不說,他竟然找到了原先相好宮女,要跟他結婚,這下惹惱了她。

「我那瓶『鶴頂紅』呢?」

「我——我沒帶回來,留在日本了。」

他像隻野獸爬在她身上,親她啃她蹂躪著她,發洩著男性最粗野同時也是最美的陽剛。她像一灣清水,以女性特有的溫柔和嫵媚,敞開懷抱迎接那用生命釀成的苦酒,渾身在這令人揪心的快感中顫慄著。人類最原始的愛,千百萬年來沒有任何改變。只是他倆為此付出的太多太多了。這錐心泣血、刻骨縷心的愛,與無窮無盡的恨緊緊溶合在一起,她分不出愛和恨的邊界,也許不能恨就不能愛,正如沒有死就沒有生一樣。

「你別嘴硬。拿出那瓶子來,你我一塊上官府當堂對質。瓶子裡要是滿滿的,我誣告反坐。要是裡面的玩意兒少了,那就開棺驗屍,非你送上斷頭台不可!」

眾人走後,吟兒獨自留在新房裡。

再沒什麼可以懷疑。這「鶴頂紅」三個字便是最好的證人,害死章叔的不是別人,正是榮慶。

小格格閃身躲過,將扳指緊緊捏在手心裡,對他說:「你先還我。」

「他胡說。我在宮中當了許多年差,怎麼就沒聽說過呢?」他當下瞪著兩眼罵起小回回,「多喪氣呀!就這他還想喝喜酒,就欠灌他貓尿!」她本想說李總管也這麼說,見他滿臉不高興,話到嘴邊忍住了。她總覺得榮慶神情有些緊張。總之,現在想著茶水章的死,確實有許多疑點,她越想越怕,不敢再往深處想。她不能再失去他了,不論什麼理由,她都不能。

「你就是那位新娘子?咱們總算見著了!」小格格放肆地笑起來。

「不怕你還我呀!」

(本章未完)

英英和元六兩口子,榮慶母親和嫂子,包括告老在家的李蓮英和小回回都來了。總之,來的人比預先估計得多,恩海在花廳裡擺了四桌酒席。下午,榮慶特意備了一乘軟轎,將吟兒從城南原先住的四合院裡接到二舅家。

「請問您是?——」吟兒從沒見過小格格,不知她是何方神聖。

她悄悄混進恩海家。她進了家門,見花廳裡熱鬧非凡,心裡萌生出一個念頭,想看看這位新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天仙下凡,讓榮慶一次又一次地騙她背叛她,一點不把她這個王爺家的格格放在心上。她向一位女傭人打聽,得知吟兒不在酒桌上,於是按女傭人指點,一路找到新房。見到吟兒,她覺得她並不算非常漂亮,卻長得挺清秀。她不明白這樣一位出身平凡的宮女竟有這麼大的魅力,讓榮慶前後死心塌地地等了十多年。

自從那天小回回吱吱唔唔說茶水章是被人毒死的,其中可能與榮慶有關係,她便心神不寧。她不相信他的鬼話,但李總管和元六、英英都懷疑章叔的死因蹊蹺,認為有人害了他。記得那天她回到家,茶水章死在睡房裡,堂屋桌上擺滿了酒菜,總覺得有些不對頭。雖說桌上只有一雙碗筷,酒杯只有一隻,但那麼一大罐酒,滿桌子菜,按理說他一個人喝不了那麼多酒,也吃不了那麼多菜的。

「它怎麼跑到我手上來了?」小格格憤怒地指責榮慶一次一次騙她,說她跟榮慶早在日本同居了好多年了。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傷心。吟兒愣愣地站在那兒,一時間彷彿天塌下來了,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榮慶突然進來了。他正在花廳上陪客人喝酒,小回回悄悄告訴他,說小格格來了。他一聽便慌了神。他本打算趁小格格回東北老家替父親守靈的機會,早早跟吟兒結婚,然後一走了之。沒想她突然回來了。他離開花廳,四下找不到她,立即想到她可能去找吟兒了。他走到新房,沒進門便聽見小格格說話聲。他輕輕走進房門,見小格格舉著手中的綠玉扳指跟吟兒說是他送她的,伸手就去搶小格格手上的扳指。

「你血口噴人!」他臉色鐵青,心裡亂了套,不知她打哪兒聽來的。

「我拿你什麼了?」他不明所以地反問。

「你瘋了,快出去!」他知道她說起話來沒遮沒攔,板下臉轟她走。

「這你管不了。反正我不會喝的,為你,不值。」她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哭了。她罵他心給狗吃了。指著吟兒,要他當吟兒面說說,她救了他多少次,而他又騙了她多少回。他被她罵急了,當著吟兒面,他丟不起這個臉,乾脆一咬牙賴個精光。

為了慶祝榮慶和吟兒結合,恩海家裡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她站在那兒,瞅著這間臨時佈置的新房,心裡像炭火燒成的灰,死一般地空寂。這間房本是舅老爺的書房。榮慶從日本回國後,一直住這兒,所以就將這兒臨時改為新房了,她插上房門,在書架前,箱子裡毫無目的地亂翻一通,她似乎想找什麼,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麼,這僅僅是一種下意識,過了老半天她才隱隱覺得,她想找的是章叔被害的證物。

她和他第一次像真正的夫妻,在柔和的燈光下,在掛著衾帳的大床上,毫無擔心地享受著生命的醇酒,坦然而原始地愛著。

「給我『鶴頂紅』!」她兩眼盯著他,就差眼珠子沒滴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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