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05

阿姆迪:“嗯,其实也不怎么糟啦。杰弗里和我在上头待了好长时间,我都习惯了。”两颗脑袋顶着舱门,“不知范和行脚干吗把我们轰出来,我们可以留在其他房间里嘛,一点点动静都不闹出来。”

“铁先生在穹隆四周埋了炸药。”木女王两只鼻子一摆,指指上面。拉芙娜望望她指点的方向。粉红色的大理石衬着天空,一个个大小不同的拱顶更像公主时代的大教堂,不大像军用建筑。真要是塌下来,肯定会砸毁下面停放的飞船。

女王登上车,陪伴拉芙娜驶向山上的城堡。拉芙娜回头望望,缓坡下停着“纵横二号”,像一只巨大、濒死的飞蛾。船身上侧的动力脊弯弯曲曲,伸向空中,高达百米,发着湿漉漉、绿莹莹的幽光。着陆动作太仓促,虽说反重力装置抵消了飞船的大部分重量,但船腹的动力脊还是被压折了。飞船远处,山势陡降,伸入岛屿星罗棋布的大海。西面的太阳射在岛上,拖下一道灰蒙蒙的阴影,笼罩着俯瞰峡湾的城堡。城堡和飞船,好一个奇幻场面。

拉芙娜走过战场,朝等在前面的共生体走去。浓烟已经被大风吹散,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山上已是一片大火肆虐后的废墟,山头是铁先生的城堡,像一个巨大、焦黑的乳房上的奶头,一座占地数公顷的建筑,在大自然与共生体的合作下变得残破不堪,但仍然矗立在山顶。

“哦。”

男孩儿吃惊地停下脚步:“是阿姆迪呀。”

木女王的头偏来偏去,交叉晃动,像是要避开从舱门里射出的光,好好看看他们似的。“你们这艘飞船发出的噪声真是可怕极了,人类怎么能忍受这种折磨?”

男孩儿从阴影中走出来,还有一群个头儿很小的组件。其中一只吊在他肩上,有几只在他脚边窜来窜去,却一次也没有绊着他。他身前身后还有好几只。杰弗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拉芙娜?”

对方个头儿最大的组件发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和人类惊人地相像:“是的,拉芙娜。我就是木女王。你想见的人是行脚,他就在上面的城堡里,和孩子们在一起。”

拉芙娜跟着共生体,身后是杰弗里。这里听不出任何动静,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穹隆内部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担任警卫工作的几个共生体发出的声音,回荡在穹隆里。而到了这里,舷梯的一半处,连这些声音都听不清了,上面的舱门后更是没传出一丝声响。“范?”

拉芙娜小心翼翼走过幼崽打头的几只组件,轻轻推了推金属舱门。门虚掩着,站在这里,她能听到通风系统发出的声音。“范,有什么进展?”

从眼下的局势来看,拉芙娜怀疑这种可能性还有没有机会变成现实。她的数据机显示,瘟疫舰队用不了四十五个小时便会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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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芙娜一时什么都没说。这样看来,范已经把瘟疫的事告诉他们了?他这么做她很高兴。拉芙娜摇摇头,极力摆脱头脑的麻木状态。“是……是的。我们非常急。”她手腕上佩戴的数据机有一条与“纵横二号”联系的通信链接,小小的显示屏上清楚地现出步步逼近的瘟疫舰队。

“说得对,现在的要紧事还多着呢。”小狗崽连蹦带跳蹿上舷梯。这个“阿姆迪”的情绪真是变化多端,一会儿羞怯,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精力充沛,淘气得要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把我们全轰了出来——还是我们领他们熟悉飞船的呢。”

她点点头。

一秒,又一秒,手腕上的显示屏静静地倒数计时。

“他就在上头。”站在舷梯下的约翰娜道。她和木女王正仰头看着他们。她踌躇了一下,道:“不知他情况怎样。战斗之后,他——他挺奇怪的。”

几只脑袋一偏,姿势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原以为你很急。行脚说还有一个舰队的太空人紧紧追着你不放。”

你怎么理解?就算你理解,你能原谅我们吗?但拉芙娜说出口的只是一句“我很抱歉”。

主穹隆里,杰弗里和约翰娜在他们的飞船旁,手拉手坐在舷梯边。大门打开、木女王的大车驶进来时,女孩儿站起身来,向他们挥手。接着他们看见了拉芙娜。男孩儿拔腿朝门口飞奔,接近时却放慢脚步。“杰弗里·奥尔森多?”拉芙娜柔声问道。他有点犹豫不决,却又绷出大人样子。他才九岁,单从神态上来看,年纪却大得多。可怜的杰弗里,几乎丧失了一切,依靠如此之少的东西支撑了这么长时间。她跨下大车,朝他走去。

战士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不止一个人不住地向她身后的着陆飞船投去紧张的一瞥。拉芙娜走向等着她的人。他们坐在那里,姿势真奇怪,像一群群野餐者,对其他人的存在感到很不自在。肯定是他们的高级参谋会议。拉芙娜向坐在中间丝垫上那位共生体走去。此人的几只成年组件脖子上悬着精雕细刻的金银饰物,有几个看上去满面病容,身体衰迈。前面还蹲着两只幼崽。拉芙娜走过隔在他们中间的最后一块空地,对方站起身来,全体组件以极其协调的动作上前迎接。

“你能走过来一点吗?女王的思想声太大。”声音还是那个男孩儿的,但他的嘴唇却根本没动。她走过他们中间的几米,幼崽和男孩儿也迟迟疑疑走上前来。到了近处,她可以看到他衣服上撕破的口子,双肩和肘膝上还有些东西,像是裹伤的包扎物。脸好像刚刚洗过,但头发还是乱糟糟地黏成一团。他严肃地仰头注视着她,接着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她:“谢谢你来。”嘴压在她怀里,声音有点不清楚。但他没有哭。“对,谢谢你,还要谢谢可怜的蓝荚。”又是他的声音,悲伤,但一点也不发闷——来自围在他们身边的那群幼崽。

这位行脚低头望着她的手:“好吧。”他把舱门打开了一点,刚好够她挤进去。幼崽们一个箭步蹿上来,脚跟脚便要钻进去,却在行脚的怒视下灰溜溜缩了回去。拉芙娜根本没有注意

木女王迟疑了一下,几只头望着各个方向。拉芙娜现在还完全看不懂共生体的表情。“应该是这样。城堡里就算还有敌人,肯定也躲进了非常隐蔽的地方,否则我的人会发现的。最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铁先生的残体。”女王好像完全能看懂拉芙娜不解的表情,“你还不知道?铁大人显然想亲自引爆炸药。不用说,他自己肯定也逃不出来,但那个组合一直是个疯狂的家伙。有人阻止了他,打得到处是血。两个他死了,其他组件四下东游西逛,被我们发现了。只会哀嗥,一塌糊涂……无论是谁干掉了铁先生,这次撤退也是那个人指挥的。此人尽一切努力避免正面决战。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回来的,但我想,总有一天,我还会跟剜刀打交道。”

女孩儿正要点头,却被那一窝幼崽抢了先:“对,他上去了。他和行脚都在船里。”幼崽们不知怎的,一下子分散开来,朝舷梯跑去。留在后头的一只扯着拉芙娜。她跟了上去,杰弗里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就是木女王?”她问。

大车里传来木女王的声音:“约翰娜正是这样的人。她改变了我们的世界。”

拉芙娜指指飞船舷梯。船内有光,穿过虚掩的舱门射到外面。“范在里头?”

几只头扭了扭。拉芙娜猜不透这个姿势代表什么。“你们到了生死关头。我想,我能理解。”

“这个共生体是什么人?”她突然问杰弗里,手一指那群幼崽。

“哎哟,真对不起。”从幼崽那里传来杰弗里的声音,“我跟你说了那么久的话,都忘了你还不知道——”一阵爪族语的和声,以人类的笑声结束。拉芙娜低头望着这一片上下点动的小脑袋,心里知道,这小鬼头对自己的恶作剧清楚得很。一个大疑团就这样解开了。“真高兴见到你。”她说,心里既恼火,又觉得有趣,“现在——”

门后一阵窸窸窣窣,还有脚爪走过的声音。舱门开了一小半,泻出明亮闪烁的光。露出一只像狗一样的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拉芙娜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眼白。这表示什么意思?“你好。”它说,“嗯,你瞧,这儿的事有点吃紧,范——我想最好别打扰范。”

“我们备了辆车,可以马上送你进去。”一只组件向山坡一指,一辆大车正被拖上山来,“要是你的着陆点再靠近一点就好了。”

拉芙娜伸手抓住舱门:“我不会打扰他,但我一定要进去。”一路奋战,最后才等到了这一刻,一路上死了多少亿生灵?现在却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狗,告诉我这儿的事有点吃紧。

拉芙娜摇摇头:“不,近不了啦。”这已经是她和绿茎通力协作的最好成绩了。

约翰娜·奥尔森多走上前,站在他们身旁。这姑娘难道只有十四岁?拉芙娜向她伸出手:“从我听到的情况来看,你一个人就顶得上一整支援军。”

木女王说范已经进去了。大车载着他们驶进大门,穿行在凉爽阴暗的一个个穹隆内部。拉芙娜看了看一排排冬眠箱。里面还有多少能活下来?我们还能弄清楚吗?石墙投下重重阴影。“铁先生的部队肯定都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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