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宗莞尔，掏出手帕，给她擦了眼泪，温言道：“好了，你终于好起来了。怀轩去了国外念书，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

“没有，你没有听错。我也听说了，301医院刚打来电话，说是醒了。唉，不容易啊……不过，文工团那台柱子，怕是要彻底死心了……”他的同僚笑得意味深长。

他看见祖母苍老的脸上浮出两片红晕，俨然又有了当年无双的丽色。

“哦。”周承宗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这也算事儿？”大步继续往前走。

……

他的头发很短，发型很是奇怪，身上的衣裳更是奇怪，但是他的面容……他的面容却是她心底里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那个容颜！

如此几次之后，他终于鼓足勇气，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周承宗心里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

301医院的门口，几辆军车猛地刹车，停在门口。

“……秋娴？”周承宗走近了病床，看着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女子轻声叫她的名字。

周承宗是在帝国授勋仪式之前接到这个电话。

……

冯氏笑着摇摇头：“你就会逗阿姆开心。没有阿姆，你这个皇帝做得一样很好。你是个不寻常的孩子，所以你承受的责任比别人多，比别人大……你怪你爹娘吗？”

（本章未完）

“快！通知主治医生！510病房的病人醒了！”

周承宗对他点点头：“怎样了？什么时候醒的？现在呢？”

一张病床急匆匆被几个护士从病房里推了出来，病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她唇边含笑，似乎看见了一生的圆满。

正则帝转回头，看见冯氏已经歪倒在床上。

周承宗坐在她床边，伸臂揽她入怀：“是我，秋娴，是我。我一直在等你醒来，等了你十年。”

正则帝将面颊埋入祖母的手掌，瓮声道：“阿姆，您要陪着阿宝……”

“将军！马上就到您了！将军！”他的属下急着奔了过来：“您刚刚提为中将，是帝国最年轻的中将，主席让您代表今天授勋的军人上台发言啊！”

从婴儿、童年、少年，到现在风华正茂的青年。

平京城301医院的特护病房里，一间一直安静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声警报声。

所有人，都叫他皇帝。

寂静的走廊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切，别胡说。就算周夫人不醒，也轮不到那戏子！”周承宗的属下撇了撇嘴：“将军从来就没有理会过她，就她一见了将军就往上贴！”

他伸出手，碰到病房的大门，又缩了回去。

“你爹娘临走的时候，给你取名慎远，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秋娴，我终于等到你醒了。”

“有一天，你会去的。”冯氏的眼睛看着前方，似乎穿透了茫茫黑夜，看向了未知的领域：“但是在那之前，你要记得自己的责任。”

三三两两的护士、医生们聚集在那手术室门前，都很感慨。

四十八岁的中将，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周承宗却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你去说一声，就说我妻子醒了，我急着去见她。”

冯氏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紧紧抱住周承宗宽厚的肩膀，哽咽着道：“我也在等你，等了你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

“阿姆！阿姆！”大周的开国皇帝正则帝扑在太皇太后床边，紧张地叫着这个陪了他二十年的祖母：“阿姆！阿姆！您不能有事啊！爹和娘都走了，阿姆您也要走吗？！”

主任被周承宗的目光看得压力山大，忙一口气道：“……就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就是失忆了，不认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冯氏捧着茶杯，定定地看着前方，突然又叫了一声：“承宗，你来了……”

“飞机？”冯氏惊讶：“

叮——叮——叮……

冯氏一怔，转眸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宫女内侍都被他遣了出去，只有小刺猬阿财还蹲在他脚边。

一个高大的戎装军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疾步往大门走去。——正是从授勋仪式上赶来的周承宗。

“……阿宝，阿姆的阿宝，你比你爹生得都好……”冯氏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正则帝的面颊。

正则帝霍然回头，身后是空旷的大厅，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

“真是不容易啊，十年的植物人，居然还有清醒的这一天……”

不少小护士表示，位高权重的周少将对因车祸成为植物人十年之久的妻子不离不弃，我又相信爱情了……

冯氏的眼前渐渐清晰，看见一张俊美无俦、貌胜天人的面容，带着笑意，眼角湿润，似乎留有泪意。——是她看了二十多年的那张脸……

主任小步跑着，跟上周承宗的步伐：“周将军，一个小时前醒的，主治医师已经给夫人做了全面检查，一切正常，就是……”

哐当……

“快送急症室！找主任医师过来！”

“周少将？这里是平京301医院，您的妻子今晨刚刚苏醒，主治医师给她做了全面检查，发现她脑部淤血已经散尽，除了身体比较虚弱，已经没有大毛病了。”

“您妻子？她不是十年前车祸成了植物人吗？！还真的醒了？！”那属下瞠目结舌地停下脚步，问身边的人：“我是不是听错了？”

“阿宝，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会见到那些逝去的人吗？”冯氏喃喃说道：“阿姆好想……好想……见到你祖父……承宗……”

“阿姆，阿宝再大，也是您的孙子。”正则帝抬起头：“阿姆……”

阿宝这个名字，从他做了大周的开国皇帝那一天，就没有人再叫过了，包括他的祖母。

他转身，大步离去。

他握着听筒，久久说不出话来。

正则帝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冯氏定定地看着正则帝，从他脸上，看见的，除了她的儿子周怀轩的影子，还有她这一生都没有放下的那个人……

……

正则帝点点头：“我记得。”

正则帝的呼喊终于将处于弥留之际的太皇太后冯氏唤回了一丝神思。

“阿财，阿姆也走了，她去见祖父去了。”正则帝将阿财拎了起来，起身走了出去。

最高级的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敞开，这个女子被推了进去。

“承宗？是你吗？承宗？！”冯氏猛地坐直了身子，扶着病床的架子想下床来。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瞳瞳人影，灯火摇红，在她眼前晃动，她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正则帝怔怔地看着祖母，渐渐坐直了身子。

医生说她失忆了，可是他知道，她就算失忆，也绝对不会忘记他……

周承宗这个名字，在冯氏心里徘徊了二十多年，终于又一次念出了口。

“阿姆……阿姆……”正则帝的声音提高了些，欣喜地看着自己的祖母，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阿姆，您要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奇怪。她这是到哪儿了？

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穹顶，将突然涌上来的泪意咽了下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氏翘起唇角，用力笑了笑，低声道：“傻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不用阿姆陪了。”

“给周少将打电话，就说，他妻子，终于醒了。”说话的那个女护士声音很是哽咽。

在门口一直候着的主任奔了过来：“这边！这边来！”

“阿姆，您想要什么？您说出来，我一定帮您达成心愿。”正则帝握住冯氏的手，靠在自己面颊上。

正则帝摇摇头：“当然不。但是我想他们，我做梦都想去找他们……”

来到冯秋娴的病房门口，周承宗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冯氏笑了笑，轻声道：“傻孩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了。祖母的心愿，要自己达成，不假他人之手。”

“就是什么？”周承宗敏锐地听出了不同，停下脚步，目光犀利地看向主任。

“慎终追远，继往开来。”冯氏看了看他：“阿姆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你要记得早日立后，多生几个孩子。这辈子，陪着你的，也只有他们。”

“阿姆一向是厉害的。没有阿姆，我这个皇帝就做不下去了。”正则帝忙道，扶着冯氏坐了起来。

正则帝窒了窒，伸手去取了茶杯，服侍冯氏喝了一杯茶。

冯氏半坐在可以自动起落的病床上，很是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正则帝发现，这二十多年，祖母老得比谁都快……

一声脆响，茶杯滚落到地上，砸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