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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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批示是:「朕斷不能似汝之甘受欺侮,迷而不返。膽敢背朕諭旨,仍然接受夷書請求,實出情理之外,是何肺腑?無能不堪之至!汝被人恐嚇,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今為摘舉數端,恐嚇於朕,朕不懼焉。」接著,下詔宣戰。琦善則以「擅割香港、危言要挾」的罪名,得到了「革職、鎖拿來京、查抄家產」的嚴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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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這樣不知「全權」作何解、以英文為符籙的封疆大臣,便有下詔為英國人「昭雪冤抑」,並密諭琦善「轉告,英人允重治林則徐罪,另派欽差赴粵查辦」的皇帝。這個欽差就是琦善。而林則徐和鄧廷楨則被革了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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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疏一上,皇帝命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王鼎,馳驛到河南勘查,他的意見與牛鑑相同,認為「省城可守不可遷,決口可堵不可漫」。因此,文沖被革了職,戴了一面枷被拘禁在堤岸上示眾;同時,命王鼎署理他的遺缺,主持堵塞決口——這是出於皇帝最寵信的、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穆彰阿的建議,因為由禁煙而引起的對英戰爭,皇帝的意向,始終搖擺不定,穆彰阿一意主和,礙著主戰的王鼎作梗,正好借此調虎離山;並且他還存著陷害王鼎的心,如果治河不成,王鼎必受嚴譴,甚至以王鼎的性情,堵口不能合龍,他不必等皇帝降旨治罪,就會像過去好些負責任的河官那樣,縱身一躍,殉身在滔滔洪流之中,豈非天假其便地去了一根眼中釘?

不久英國艦隊開到大沽口,直隸總督琦善受了穆彰阿的指使,接受英國使臣義律帶來的英國首相致「中國首相」的函件,義律的全銜是:「第一全權使臣」,向琦善出示英文證件後,他在奏摺中這樣向皇帝報告:

外而斷絕通商,並未斷絕;內則查拿犯法,亦不能淨。無非空言搪塞,不但終無實濟,反生出許多波瀾。思之曷勝憤懣!看汝以何詞對朕也?

王鼎知道穆彰阿的用心,但他不願推諉;興工以後,親自在工地監督,倦了就睡在轎子裏。經過這樣六十多天的艱苦生活,終於收功,黃河復歸故道;不但保全了開封,且消除了黃河橫決,灌注歸德、陳州及安徽豪州、穎城一帶,合洪澤湖水,衝斷高堰,使淮安、揚州兩府,成為汪洋巨浸的威脅。

琦善一到廣州,便撤除了林則徐和鄧廷楨、關天培所設在武山前面的防禦工事;密奏開釁原因,由於林則徐繳收鴉片煙,價值每箱茶葉五斤,不及煙價百分之一,態度過於強硬所致。然而代替林則徐當了兩廣總督的琦善,原以為償了煙價,就可了案,身歷其境,才知不然;義律向他提出割讓香港的要求,琦善不敢答應。英國兵船轟毀了虎門兩旁的砲台,琦善嚇慌了,在六神無主、只求息事的心情下,與義律談妥了「穿鼻草約」,割香港、付賠款、開放廣州港口,專摺奏請批准。這是道光二十年年底的事。

情勢有惡化的模樣,而林則徐是有準備的,他跟兩廣總督鄧廷楨,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巡視沿海砲台,以虎山為第一門戶,橫檔山、武山為第二門戶,大小虎山為第三門戶,又在海船必經之路的武山前方海道,設下木排、鐵鍊雙重防禦工事,防務相當穩固。

此舉博得了皇帝的高度讚揚;同時降旨,將這批鴉片煙就地銷燬。於是林則徐在虎門海灘,掘了許多大坑,引海水入坑成為鹽滷,投入煙土,上加石灰,自然沸揚糜爛。這樣經過二十三天,才銷燬淨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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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則徐字少穆,福州人。道光十八年除夕,奉旨以湖廣總督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同時受命節制廣東水師;說得明白些,他是去主持執行禁煙政策。

英國領事義律,以為林則徐跟他所見過的許多清朝官吏,沒有什麼兩樣,起先雷厲風行,然後暗中妥協,到頭來依然如故,所以只是敷衍面子,繳了一千箱鴉片煙;那知林則徐的做法十分強硬,封鎖各國商館,捉了一個英國販煙商人,這一下義律著慌了,繳出所有的煙土,計兩萬餘箱,共重二百三十七萬斤。每繳鴉片一箱,賞給免稅出口的茶葉五斤,由廣東的官商捐辦,不費公帑。

開封城像一隻下了錨的船,水與船平,只要稍有反側缺漏,這隻「船」立刻就可以沉入河底。於是駐紮在山東濟寧州的東河總督文沖,主張「棄船」——遷移河南省城;牛鑑反對,他這樣奏報皇帝:「一月以來,困守危城,幸保無虞者,實由人心維繫,若一聞遷徒,各自逃生,誰與防守?恐遷徒未及,水已灌城,變生俄頃,奸民乘機搶掠,法令不行,情狀不堪設想。節交白露,水將漸消,惟有殫竭血誠,堅忍守禦,但得料物應手,自可化險為平。」

王鼎對治河並不內行,他的能收此大功,得力於一名犯官的協助。

那時的兩廣總督鄧廷楨,厲行禁煙,捉住一個煙販,決定在瑞典商館門前處絞;各國洋人拆毀了執行絞刑的木棚,以致與本地人發生衝突,鬧成所謂「海口事件」;而在林則徐受命查辦時,此一「事件」,實已不了自了。所以他到廣州的任務,是在捉拿煙商,在這方面,他有極週到的準備,到廣州的第八天,諭令各國洋商,呈繳煙土,並具中英文的「甘結」,聲明:「嗣後來船,永遠不夾帶鴉片,如有帶來,一經查出,貨盡沒官,人即正法。」

端午以後的兩天,香港對岸九龍尖沙咀,又發生了「林維喜事件」,一群英國水手因為買酒買不到,與本地人發生衝突,林維喜重傷致死,林則徐要義律交出兇手,義律拒絕;於是林則徐下令在澳門的中國地方官,斷絕英商的供應。義律率領英商,退出澳門,住在船上;由於這種漂泊的生活,引起了英商對義律的不滿,也有人覺得林則徐的要求不算過分,願意出具甘結,恢復正常貿易。義律自然不能容忍這種破壞整個計畫的個別行動,所以調動兵船,阻止部份英商進入廣州;水師提督關天培,為了職責所在,也率領兵船來阻止義律對願意服從中國政府的英商的干涉;因此發生砲戰,成為鴉片戰爭的開始。

關天培一連擊退了英軍六次;而且九龍砲台還擊沉了一艘英國的砲艇。專疏入奏,皇帝的硃批是:「朕不慮卿等孟浪,但誡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後德,控制之良法也!」

這名犯官叫林則徐。

賣鴉片煙的是英國人。他們以合法或走私入口的鴉片煙,自雍正年間的每年二百箱,增到道光十八年的三萬四千箱,每年從中國括走幾千萬兩白銀;為此,鴻臚寺卿黃爵滋上了一個「漏扈宜防,請置重典」,主張禁煙的奏摺;皇帝將原奏發交各省督撫議奏,林則徐是響應最熱烈的一個,他的覆奏中提出「章程六條」,主張嚴格收繳煙具;勒令戒煙;加重開設煙館、販賣煙土、製造煙具者的罪名;責成文武官員勸令親屬及屬員戒煙;責成保甲稽查;改進煙犯審問辦法。同時附上好幾種戒煙的藥方。

對於林則徐的陳奏,皇帝頗為嘉許。於是他再次上奏,請加重煙禁,說是大小官員如果視禁煙的命令為具文,「足使數十年後,中原幾無可以禦敵之兵,且無可以充餉之銀」。這兩句警語,使得皇帝悚然動容,特召林則徐到京陛見。

於是林則徐積極備戰,而英國亦調派艦隊東來。廣州封港,中英貿易全面斷絕;在道光二十年正月初五,朝命調鄧廷楨為兩江總督,林則徐繼任兩廣總督,並以江蘇藩司、蒙古鑲黃旗人裕謙升江蘇巡撫。這半年之中,籌辦防務,厲行禁煙,氣象頗為振作;到了六月初,英國東印度艦隊開到,封鎖廣州,經廈門北進,攻陷了浙江定海。

花朝將近,春寒猶重,但開封的官紳士民,只要想到去年——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十四日那天的光景,即令是剪刀樣的東風,亦覺得溫煦可愛。

那天,下南廳祥符上汛決口,自東往西,挾泥沙俱下的滾滾黃河,突然橫決,兩大股咆哮的濁流,如二龍搶珠般,一從西南,一從東南,環城而過;西北首當其衝,城牆坍陷了十幾處,虧得河南巡撫牛鑑有定見,發動全城百姓,拋磚石成壩,弄了幾隻大船塞住缺口,晝夜守護,才得保住開封城。

該洋人呈閱所謂「全權」,其式圓而上有斑文,近似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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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戰的部署是命

但是,對於「人即正法,貨盡入官」的甘結,義律始終不肯照辦。而且率領英商退到澳門,下令禁止任何英國商船開進虎門,發出宣言,表示不信任林則徐能夠公正溫和地處理對英貿易。

這一下,皇帝對林則徐的態度立刻改變了——他個人是個不壞的皇帝,尤其以節儉出名,皇帝的內衣照例只穿一次,他要洗過好幾次才換新的;逢年過節才唱一次戲,內廷昇平署的行頭從不添製,戲台上像出現了一群叫化子,儉德被稱譽為「三代以下第一人」,連漢文帝和宋仁宗都不及他。他對吏治的要求,十分嚴格;但不幸地,他的氣質跟煤山殉國的明思宗很相近,愛憎之間,轉變極快,而且缺乏知人之明,為一班腐化的愛新覺羅貴族所包圍;這班人最擅長的本事是粉飾昇平;此時看到皇帝的內心畏怯,於是以穆彰阿為首的主和派,大肆活動;皇帝聽信讒言,對林則徐下了一道措詞極嚴刻的硃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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