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樱

习惯是有趣的事情,曾几何时趁着北风放风筝,总是嫌电线杆碍事。虽说这是过去的事情,但如今良之助和千代见面时,改变的是发型和身姿,没变的还是往昔摆偶人的童心。二人都没有意识到年岁的增长,你叫我千代妹妹,我喊你阿良哥哥,毫不避讳地说说笑笑。有时候甚至拌嘴打趣,一个说“你别来了”,一个回“谁愿意来啊”,你一句我一句。结果两日不见,千代就过去道歉:“昨天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那么任性了,我们还跟以前那么好吧。”温柔的歉意好比是融化春冰的暖风。良之助马上说:“不是,是我的不对。”两个人再次重归于好。

“哇,好美的红梅花。”

隔壁摊位卖的是烤盐烧饼,两家还互相竞争,挺有趣的。

千代低下头,不禁赧然。

“如果我心里的人是别人,那么我会为谁消得这般憔悴呢?喏。”说罢,就悄悄地伸出手。

“哼,你总骗人。”

“算了吧,我要回家了。”

冷不防,有人敲了一下后背。哎哟,回头一看,原来是梳着西式发髻的同学们。

良之助和颜悦色地问:“那个人是谁啊?”

“嘿哟,我记起来了,你想看看那个蔬菜店阿七 的活动偶人,是不是?”

可怜的千代一面告诉自己要死心断念,一面流下不听话的泪水。

“但是,但是,我过意不去。”

“你不必担心这些,想这么多对你的病不好。”

就在昨天,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份情思,今日心却为他悸动不已。在幽暗中,我好似被他的气息彻底笼罩想到小小的念头,就会不自觉战栗。我喜欢一个人,却感觉如此羞涩,克制又慌乱。这样说话,会让他笑话吧;那种举止,会令他讨厌吧。

良之助却轻蹙眉头:“你乱说什么啊,今天是周日,你也别出去玩了。”

简单的回答都再三斟酌,羞得不敢抬头,铺席上积尘成山,心里的思念也堆成小山。我想你,我想见你,昨天竟毫不顾忌地坦露心思,我是如此浅薄,她不停自责。

不说邻居,也不提阿良哥哥,可是不说真的苦闷。诚如古人所云,那沾满胸襟的泪水,浇灭了似要燃烧起来的身体。 她整晚辗转反侧,直至心神俱疲浅浅地入睡时,也会梦到梦里那人的面影。只见那人温柔地轻抚玉背:“你在想些什么?”

千代脸上红一阵阴一阵,心里烦闷忧愁。白天无聊,她借针线活儿来排遣郁积,将烦乱的心绪一针一线缝好。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要是被人知道了心里的爱恋,那肯定会羞死人的,就再也无颜见他了。他肯定是把我当作小妹妹,才那样亲切地关爱我。要说那个与他白首同心的人,则另当别论了。要想成为他的妻子,必定色艺双绝,才情容貌都非常人能及,连我尚且这么以为,他本人又当如何思量呢。我一定不能好高骛远,打破了这些年的交情,那样才是十分可悲呢。我不想那么多了,摒除杂念,就把他当作哥哥一样亲切地相处吧。这样才不会招人讨厌,他也能跟我说些温热的话。

“还不是因为你?”这样的话到嘴边了却又咽了回去。

良之助一招呼,小千代就踩着木屐啪嗒啪嗒地小跑过去。

抚琴的盲女好似是今世的朝颜,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净流璃中的一节词,“露未晞兮光照花,可怜微雨稍稍落”,顿生物哀之感。

“那你还到我这里来,能行吗?”

园田家的户主前年去世,继任者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良之助,他正在某所学校读书。中村家原本也曾有过一个男孩,可惜早早夭折,只剩下一个独生女。宝贝女儿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生怕凉风吹动了头上的簪花,祈愿她能平安活到龟鹤之年,于是起名千代,寸草亲心可见于此。

“阿良哥哥,你们学校是不是在考试啊?”

旃檀出叶就芬芳 ,千代慢慢度过幼年时光,终于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人们都开始夸耀这绝色风姿了。玲珑少女的面容宛若蒙着烟雨的灿烂春山,又如同透过叶隙望见的月亮,朦胧溶溶,越发可爱娇俏。

我到底在想着什么呀?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与其成天想这些,还不如快点儿好起来呢。”

不知是谁上下嘴唇一碰,话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小伙伴们随即跑开,留下发烫的话音在夜风中回旋。

“啊,不会吧,出门的时候刚拜托你的呀。”

正准备抱起千代,不料她早已端容正坐。

“嗯,是的。”

我心里只有良之助,我一直想着他,除了他以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可是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我爱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人爱着他,他全然不知,也就不能明白我的忧愁。对这个愚钝木讷的男人,我又能说什么呢?未来的事情一点儿眉目都没有,自己却害成了这多愁多病,春天还有多远?不用说花儿了,就是墙根底下的青草也蠢蠢欲动着要萌芽呢。

“来吃点甜品吗?”招徕客人的声音也像抹了糖水一样甜。

春寒料峭,刚过二月半时节,二人约好赏梅,恰逢德大寺的祭日。日已黄昏,两人手挽着手,并不觉得冷。

要是自己也有妹妹的话,应该也是这般可人吧。千代笑意盈盈地拉住他的袖子说:“阿良哥哥,昨晚我做了一个美梦。梦到你从学校毕业了,不知道做的什么工作,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帽子,坐着漆黑的马车要到一栋西洋屋子里去呢。不过啊人们都说梦是反的,你呀,可别被大马车撞到喽。”说完就咯咯地笑起来。

“阿良哥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呀。”

“小千代,今天好点儿了吗?”

两人吵吵闹闹,走了一路。胡同边上树木繁茂。

“你够了,我什么都没说!”

“抱歉抱歉,刚刚是逗你玩儿的,中村家小姐千代子交代的事情,怎会这等无聊?良之助一定照办!”

“还不是你,总是胡说八道。”

多情的心就像那纷乱的丝线,缠好又弹了回来。都怪他平时那么疼我,假若他对我不好,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无法忘却的单恋,是我的罪过还是别人的错误呢?越想越意乱情迷。听到他的声音就心生烦恼,看见他的模样就不舒服,只因听到见到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我更加无所适从。不管怎么说,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让他生气,从此不再进我家门了,我就再也不要去他们家拜访了。

“天知道还有没有。刚才有个人还说我什么都不要,嗯,那个人在哪儿呢?”

刚要答话,晨钟声声传到枕畔,分外清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长恨鸡鸣别时苦。 可怜美梦惊醒的那刻心境,就像是男女重衾之欢后的晨起分别。

两个人出神凝视——

“中村小姐。”

“啊,放心吧,忘不了。只是,我们约了什么啊?”

“小千代,你看看右边第二棵树。”

虽然想起来就心痛,但是一旦我们发展到水火不相容的境地,我也就淡定了。好了,从今天开始不再见他,不再跟他说话,要是他生气了那正合我意。她一个人正钻牛角尖,但刚下定的决心立刻就松动了,只因隔壁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

“你这样瞒着我,是不是太见外了?我想你八成是喜欢上某个我不认识的人吧。我真艳羡他。”良之助带点恨意地说。

“真是友爱呀。”

良之助推开双门的屏风,坐到她枕边。可自己此刻容颜憔悴狼狈,感到羞愧难当,她想坐起身,但双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啊呀,生气了,那就难办了,一边走路一边吵架,路人会看笑话的。”

一径竹篱笆,隔开中村家和园田家的宅院,两家人共用一口深深的水井,共享屋角幽幽的梅花香味。

“到这儿来。”

千代年方十六,高岛田髻 上绑着一条娇艳的扎染蝴蝶结,就像花园里萌动的芳草,再不能掩饰蓬勃的春色了。中村家的千金,没有人不晓得她的芳名,美人也是烦恼。

两个人的言行都与当下流行的教育不太相符,互相对话发自衷肠,都不会顾及身份。这方没有隔阂,那方也无顾虑,别说人世忧虑,二人连一丁点儿委屈都不曾受过,总是舒舒服服过日子。

“早晨怎么回事,脸色不大好。”毫不知情的母亲上前询问。

(本章未完)

“所以,我不是跟你赔礼了嘛。你看我们光顾着斗嘴,杂货店都走过了。”

“你快躺好,病了就别拘什么礼节了。你要是想稍微坐起来,那就靠着我吧。”

“要不然就是,你想看那头从丹波国 活捉来的野生狗熊?”

“哎呀,那怎么办呀?前面还有没有啊?”

“小千代,那是学校的同学吗?真是没礼貌。”良之助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

“谢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