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合水

而最終,斷代史不也是生命史冊裡的一章而已?因此,我要慶幸我仍擁有內生生命運作的能力,我仍有未乾的淚、未謝的微笑……在少年之水遠逝的涯岸,感觸到自己的手溫,聽聞到自己的跫音,一切都是活的!啊!一切都還是活的!我得繼續走啊!路不盡,人未老。

因此,整理《水問》是一種紀念。

七十四年一月十一日.台北

——序《水問》

是了,那段年歲裡最大的主題是愛。渴求美善的愛,卻不懂得去彼此守護;總在擁抱同時互使出個性的劍芒、在讚美時責備、傾訴時要求、攜手時任性分道,分道之後又企盼回盟,卻苦苦忍住不回眸,忍著,二年,忍著,三年,忍到傅鐘敲響驪音,浪淘盡路斷夢斷,各自成為對方生命史冊裡的風流人物,便罷。

為了讓這本書能夠真切地傳達那一時期心靈成長的次序,我特地將大學四年中的作品作了分類,共分成六卷,始於<花誥>終於<化音>,每卷以卷首語拈出主調。使整本書卷卷相續而合成總體,每一篇既是它自己的意義亦是全書的謎底。希望透過這樣的設計,清晰地記錄往日心靈的史跡。我的確願意尊重《水問》為我個人的「斷代史」。

然而,認真想起來,寫《水問》時期的我,不正是每個生命中唯一被允許的一段風華歲月嗎?那樣好問,要問清楚生命的緣由、存有的理則、宇宙的奧論;又倔強,在心裡傲骨嶙峋以掩飾內在的貧乏與弱小,在舉止起落之間拗格以隱藏言語的笨拙,卻又狂熱,為著知識的進行曲那麼嘹亮雄壯,便希望成為坎坎擊鼓的人;為著筆墨的田是那樣深厚柔美,便癡迷著要荷鋤。而更多的時候憂傷,眼見著季節無止的嬗變,大自然不息的榮枯,而憂於花之未落、月之未沉、鳥之未喑音、戀之未折先殘。

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

《水問》裡的每一段故事、每一折心情、每個句讀……我是再也寫不出的。哪怕僅僅是花的朵影、葉的凋圖、情的滄浪、人的聚散……這些,都遠遠逝於不回頭的光陰洪水裡,我變成涯岸送行的女子,千萬難。

那樣的懸崖年少,畢竟也一步一步攀越了,這些都是生命的恩澤。許多個將夜未夜的晚上,自己散步著,升起了淡淡的,驀然回首的暖意,心裡是感恩的,不只是對人、對知識、對季節、更多的時候,是對那磅礡豐沛的生命之泉。

路不盡,人未老。讓《水問》是一滴問號之姿的水,請她隨著河床日夜奔赴,奔到天與地泯、悲與喜無的地方,大海自會為她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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