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看了你写的信,好像我是刽子手,你才是受害者,这让我无法忍受。我承受着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尽一切努力想了解你,你反倒成了受害者?为什么?因为我抬高了嗓门?因为我把水瓶摔碎了?你必须承认,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你消失了快一个月之后,没有事先通知我就突然露面了。你看起来那么气定神闲,甚至还有些深情款款。我心里想:还好,你总算正常了。而你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跟我说那个女人对你非常重要,你现在没她就活不下去。你真是义气啊,终于决定说出她的名字了——莉迪娅,而四个星期前,你还说对她一点儿兴趣也没有。除了提到她时你有点儿激动,你跟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执行公务。鉴于你这样的态度,我只能说:我同意你的想法,你和那个莉迪娅走吧,感谢你,我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我正想要提出我的看法,你打断了我,夸夸其谈说一些关于家庭的事儿:历史上的家庭,世上的家庭,你的原生家庭还有我们的家庭。我应该安安静静,乖乖待在那儿听你瞎扯这些吗?这是你期望的吗?有时你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跟我聊点儿家长里短或者你经历的事儿,就可以给自己打圆场。我讨厌你的把戏。你用一种通常你不会使用的语气,很悲情地跟我讲起你父母之间的糟糕关系如何毁掉你的童年,这件事你跟我讲了无数次。你用了一个很形象的说法,你说,你父亲在你母亲周围竖起了一张防护网,每次看见尖利的铁丝刺进你母亲的血肉里,你都痛苦万分。然后你说到了我们,你跟我解释说,你父亲伤害了你们所有人,这个阴影还残留在你心中,时时刻刻折磨着你,于是你害怕伤害到桑德罗、安娜,特别是怕伤害到我。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字都没漏掉?你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了很久,你引经据典,说我们一结婚就被禁锢在了各自的角色里——丈夫、妻子、母亲、父亲和儿子,你把我们——我、你和我们的孩子——描述成一台机器的齿轮,被迫重复着机械动作,这没有任何意义。你就这样一直讲着,时不时引用书上的观点让我闭嘴。你这样跟我说话,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生活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让你忘记了我是谁,让你无法意识到我也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会说话的人,而不是木偶戏中戴面具的木偶,可以任凭你摆布。过了很久,我猜你想帮我,你努力想让我明白:虽然你毁掉了我们共有的生活,但实际上我和孩子会得到解放,我们应该对你的慷慨之举表示感激。噢,谢谢,你真是热心。我把你赶出了家门,你生气了吗?

(本章未完)

我得付电费、煤气费和房租,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你快回来吧。父母应该日日夜夜关心和照顾孩子,这是他们的权利,他们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早餐,要有人送他们去上学,放学到校门口去接他们。他们有权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孩子在家里玩儿,做作业,看会儿电视,一起吃晚饭,然后再看会儿电视,最后道晚安去睡觉。跟爸爸道晚安,桑德罗,还有你,安娜,跟爸爸道晚安,拜托,不要哭哭啼啼的。今晚不讲故事啦,太晚了;如果你们想听故事,就快去刷牙,爸爸给你们讲故事,但不会超过十五分钟;睡觉时间到了,如果不睡觉的话,明天上学会迟到,爸爸还得赶早班火车呢,他上班迟到的话,会被批评的。两个孩子——你不记得了吗?——他们急忙跑去刷牙,然后跑到你跟前,要你讲故事,从他们生下来开始,在他们长大之前,每天晚上都会这样,直到他们离开我们,直到我们老去。也许你并不想和我一起老去,也不想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是这样吗?是不是这样?

那时我心想,你并没做错什么:那女孩很漂亮,你控制不了自己,总是会瞟人家两眼。但我还是很痛苦,特别是你主动要求去洗碗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一去洗碗池,你就会冲过去洗碗,她一回来你也就跟着回来。你当我看不见吗?你以为我察觉不到,没有发现吗?我心想:要冷静,这并不说明什么。因为我觉得你不可能喜欢其他女人,我相信你喜欢我了,就会一直喜欢我。我那时认为,真正的感情是不会改变的,特别是结婚以后。当然也可能会出现意外,我对自己说,只有那些肤浅的人才会出轨,他不是这样的人。后来,我又想那是一个正在变化的时代,而你也认为应该抛开一切。也许是我在家务活儿、管理金钱、照顾孩子的事情上投入太多了,我开始偷偷地看镜子中的自己,我到底怎么样?我是谁?生了两个孩子后,我并没有太大变化,我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也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基本没有变,还是我们相识相爱时的样子,但显然这还不够。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吧,我需要不断更新自己,这比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更重要。于是我试着模仿那个露营时遇到的女孩,还有在罗马围着你转的那些女孩,我尽量多参与你家庭之外的生活。一个新阶段就这样慢慢开始了,我希望你察觉到了这一点。难道你一直没有察觉到?或者你已经察觉了,但我的努力并没什么用?为什么呢?是我做得还不够吗?还是我变得不伦不类,我没办法像别的女人,我还是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或者我做得太过了?是我变化太大了,让你不舒服,让你感到羞耻,让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吧,你不能让我不明不白。我想知道这个莉迪娅的情况。她有自己的房子吗?你在她家睡吗?她身上有你一直追寻的东西吗?就是那些我已经没有了或者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你溜走了,尽量回避我,不想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在哪里?你留下罗马的地址、电话号码,但我给你写信,你没有回复,我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怎样才能找到你,打电话给你的朋友?还是去你工作的大学?我应该在你的同事、学生面前大喊大叫,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吗?

我很害怕。这个房子很偏僻,你知道那不勒斯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夜里,我总能听到喧闹声或笑声,我睡不着,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要是小偷从窗户钻进来怎么办呢?要是偷了我们的电视机、

算了,抱歉,是我太过分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是规矩人。但拜托了,请你一看到这封信就赶紧回家。如果你现在还不想回来,就请写封信给我,解释一下你到底怎么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更多自由,这没什么错,我和两个孩子会尽量不给你增添负担。不过你得原原本本告诉我,你和那个女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已经六天了,你不接电话,不回信,也不现身。桑德罗向我问起你,安娜不想洗头发,她说,只有你知道怎么帮她擦干头发。你会发誓说,你并不在乎那位女士或小姐,你再也不会见她了,她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我们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因为一些日积月累的问题爆发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告诉我,她多大年纪了,她叫什么名字,她在上学还是上班,或者什么也不做。我敢打赌,是她先亲吻你的。我知道你不是主动的人,要么是别人把你卷进去,否则你会按兵不动。我跟别人在一起了,你跟我说这话时,我看着你的目光,你看起来很盲目。你想知道我的感受吗?我想,或许你还没意识到你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把手伸进我的喉咙开始撕扯,不断撕扯,直到把我的心撕裂。

阿尔多,求你了,好好反思一下吧。我们需要认真面对彼此,我要搞清楚你到底怎么了。在我们共同生活的漫长岁月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很专情的男人,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孩子。我向你保证,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我从来都没有那种被防护网包围的感觉,我也不像你说的齿轮,也不像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喻。但我觉察到——确实是这样——近几年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你开始饶有兴趣地看其他女人。我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我们露营时遇到的那个女人。你躺在阴凉处,好几个小时都在那里看书。你说你很忙,你不理我,也不管两个孩子,你一个人待在松树下学习,或者躺在沙子上写东西。但只要你一抬起眼睛,就会盯着那个女人看。你嘴巴半张着,就像脑子很乱,想理清自己的思绪。

尊敬的先生,如果你忘了,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我是你的妻子。我知道你以前欣然接受这个事实,而现在你忽然很排斥我。我知道你假装我不存在,假装我从来没存在过,因为你不想在你交往的那些文化人面前丢脸。我知道,要让生活井然有序,你会在晚饭时间回家,和我一起睡觉,而不是想和谁睡就和谁睡。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们看,我一九六二年十月十一日结的婚,那时我二十二岁;当时,我在那不勒斯斯特拉区教堂的神父面前说了“我愿意”,我结婚只是出于爱情,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看,我要承担责任,如果你们不明白责任是什么,那就太不应该了。我心里很清楚,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就是这样: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我们结婚已经十二年了——到十月份就十二年了——我们有两个孩子,桑德罗出生于一九六五年,安娜出生于一九六九年。我得向你出示相关证件,才能让你明白这个事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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