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

“不知道,是你告诉他的。”

“你要么相信我,要么算了,再这样聊下去也没用。他带我们去了但丁广场上的一家餐厅。”

“的确如此,我也觉得他做得对。”

“你至少还记得鞋带的事吧?还有你当时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

“你想怎么说都行。”

我就记得这么多,没有其他的了。但坦白说,我也不是很在乎,这只是给桑德罗打电话的借口。我打给他,他手机响了很久,后来转到语音留言。我等了两分钟,然后再打给他。足足打了五次,他才接电话。他恶狠狠地问:你想干吗?我张口就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去查理三世广场上那个咖啡馆里和爸爸见面的事吗?我装出小女孩的声音,语气矫揉造作,边说边笑,好像我们之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好像我没有想方设法从他那里搞到贾娜姨妈的钱,好像我没对他大喊大叫一样,我说假如他真的连一个子儿也不给我,那对我来说,他已经死了埋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你答应妈妈的。”

“不,我想知道:为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你撒谎,我从来都不在乎他。”

“我是答应了,但我没法一个人去那屋里。”

我们在父母房子大门前见面,我讨厌马志尼广场的每个角落,这条街也不例外,雾霾和河流的臭味也会蔓延至此。拉贝斯叫得撕心裂肺,楼梯上都听得到。我们上了楼,打开门时我感到一阵恶心,我赶忙去打开窗户和阳台门。我开始和猫说话,说它真是讨厌,这倒让它静了下来,跑来欢快地蹭我的脚踝,但听到桑德罗在给它准备猫粮,它就撇下我,一阵风地跑了过去。我站在客厅里,从十六岁到三十四岁,我一直住在这里。这房子令我很感伤,父母和他们的破玩意儿,好像他们把之前我们住过的房子里最糟糕的东西都汇聚在这里了。

“他当时知道你系鞋带的方式跟他一样吗?”

母亲把我们放在离咖啡馆很近的地方。我几岁了?九岁?桑德罗几个月前就满十三岁了,我记得他的年龄,因为我和妈妈为他准备了一个蛋糕,在点燃的生日蜡烛前,他说假如能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那么他想实现一个愿望。妈妈问他是什么愿望,他回答说是和爸爸见面。就这样,都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来到咖啡馆。我很惶恐,我对爸爸一无所知。我曾经很爱他,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已经不爱他了。一想到要见他,我肚子就疼起来了,因为害羞,我不愿告诉他我要去厕所。我哥哥事事都很霸道,母亲总是惯着他,顺着他的性子来,所以我很生哥哥的气,也很生母亲的气。

(本章未完)

“他很感动。”

他大声声明:“你胡说,是爸爸要求我们见面的,不关我的事。还有,我们不是在查理三世广场上的咖啡馆见的面。妈妈把我们送到了但丁广场,爸爸在那里的纪念碑下等我们。”

“我记得是查理三世广场上的咖啡馆。爸爸以前也说,我们见面的地方是咖啡馆。”

“没有。”

我们就像这样闲扯了一会儿,他明白我不是在开玩笑:爸爸妈妈在海边度假的一个星期快结束了,但我一次都没去喂过猫。他说:怪不得我老是发现家里臭气冲天,水碗里没有什么水,食槽里连一粒猫粮都没有,拉贝斯总是很暴躁。他很生气,厉声斥责我自私冷血,不负责任。但我一点也不生气,我继续用那种假装出来的声音,时而爽声大笑,时而表现害怕,亦假亦真,有时候也会自嘲。他慢慢冷静下来,用大哥的语气说:好吧,你跟你最近勾搭的那个男人滚到克里特去吧,从今天晚上起,我来照顾拉贝斯,以后别他妈烦我了。

“我有事。”

“今天晚上?”

他一言不发,他肯定在想:已经四十五岁的人了,还像十五岁一样混账。我能感觉到他的所有想法,我心里清清楚楚,我知道他讨厌我。但这不打紧,我一股脑儿地跟他聊爸爸妈妈、我们的童年,还有许多年前我们与父亲的那次见面,聊我记忆的缺失,谈到我忽然想填补这段记忆。他试图打断我,但那不可能,我不允许任何人打断我说话。我忽然说:

他摇了摇头,他上钩了,决定坐下来和我慢慢说。

“那妈妈为什么会同意我们见面?当时她已经不发疯了,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爸爸的生活,她拒绝爸爸就可以了。妈妈为什么会突然想把一切都打乱?”

“我不相信,我从没见过他哭。”

我禁不住大笑起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现在他走投无路了。只好说:好吧,我们一起去喂拉贝斯。

“也就是说?”

“拜托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你是怎么系鞋带的?”

“你现在倒是可以这样说,可当时你难过得晚上睡不着,吃什么吐什么。你把我和妈妈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更别说爸爸的了。”

“他哭了起来。”

“和别人系鞋带的方式都不一样。”

“你看,这件事还是和你有

“该你去喂猫了。”

“我不去,我从来没去过。”

“你在开玩笑吗?”

“系鞋的鞋带。当时我们正在吃饭,你问他,我系鞋带的方式是不是跟他学的。”

“他当时什么反应?”

“不行。”

“是我要求妈妈的。”

“你知道今晚上你该做什么?”

鞋带?我哥哥就是这种人,他喜欢提出任意一个细节,然后在上面大做文章。女人倒是很赏识他这种本事,他先把她们逗开心,然后再上演一场肥皂剧。我觉得他应该继承父亲的衣钵,在电视台工作,假若可能,他可以做个主持人,在荧幕里对电视前的少妇少女谈天说地,而不是学习地质学。我看着他,假装对他要告诉我的事非常好奇。他外表俊朗,举止潇洒,待人彬彬有礼,他身材瘦削,真是天生运气好,他脸蛋像年轻时一样润泽,虽然快五十岁了,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要照顾三个妻子。三个妻子,是的,虽然他只结过一次婚。他有四个孩子,在这个年代可算是个传奇:两个孩子是原配生的,还有两个是另外两个女人生的。此外,他还有各个年龄段的女性朋友,他经常与她们往来,他不仅乐意充当她们的倾听者,假如有需要,他还可以提供一些性方面的慰藉。他对女人很有一套,这才是重点。他一分钱也没有,他把钱全花在了女人和孩子身上,他早已将贾娜姨妈的遗产挥霍殆尽,即使找到工作也会很快丢掉。就连他也可以勉强过下去,而我生活下去都成了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他四个孩子的三个母亲生活都很优渥,虽然她们跟其他男人一起过了,也仍然把他当作一个深情的男人,一位极好的父亲,这就成了他可靠的保障。你要是看到他跟孩子在一起的样子就知道了,几个孩子都很爱他。当然,他有时也会陷入麻烦,因为即便是他,也很难维系一张这么复杂的感情网,那些女人为了独占他,争斗得很厉害。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能处理好这些问题,我知道原因:我哥哥是个伪君子,甚至在面对自己时也很虚伪。他能同时关注和安慰很多女人——通常,一些关于道德的陈词滥调,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太虚伪了——那是因为他很擅长模仿各种情深意切,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过这些情感。

“什么?”

“别说了。”

“那他是怎么系的?”

“他说他在电视台工作,经常会遇到著名的演员和歌手,离开妈妈是对的。”

“是真的。”

拉贝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我暗自思忖,它会来到我身边,还是去找桑德罗。我希望它到我跟前来,这样我就可以把它赶走,猫纵身跳到了桑德罗的膝盖上。我带着一丝怨恨说:

“我们见个面吧。”

我听见拉贝斯在厨房嘎吱嘎吱地吃猫粮,桑德罗走了过来。他有些不耐烦,完成任务之后,他想尽快离开。但我坐在沙发上,又说起我们的童年:父亲抛弃了我们,母亲伤心欲绝,还有那次我们与父亲见面。桑德罗并没有坐下来,他想让我明白他着急走。他忍不住反驳了我几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做个孝顺儿子,他说了几句充满感恩的话,我用讽刺的语气说起之前的事情,这让他很不满。

“我敢肯定,当时是你想见他。”

“什么都没有,他一直在说话。”

“跟他一样。”

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了。我问:

“什么样的鞋带?”我问他。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开始改变策略,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换语气,把那种小女孩的声音改成妈妈那种楚楚可怜的声音。我低声说:克里特岛和新男朋友的事是我编的,只是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担心;其实今年我不会去度假,我一分钱也没有,我厌倦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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