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申健祈 雾汐篇 File 8 2012年3月28日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思绪或许已回溯到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遥远国度的爱恨离愁。

我摇头浅笑:“其实,风见灵竭尽全力延续汐的生命,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还在我准备同归于尽的一刻拯救了我——或许,这就是你所说的,他那颗被压抑的善良之心吧!”

每天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床边,时而发呆,时而凝视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想象她紧锁的眼帘后面,那双蔚蓝的眼眸。我曾不止一次试图用心雾去寻找她的脑波,但每每都无功而返——没有脑活动,在她那美丽的额头和浓密的茶色头发下面,什么都没有。

我不知道,也不愿承认。至少主观上从未有过类似的念头,但现实总是冷冰冰地提醒我:那个雨天,龙崎老爹为何收养了我?做侦探的那些年,为何遇到再难缠的罪犯,也总能顺利解决?还有R子、雪美、洛平,甚至是山田,每当我身陷绝境,总有他们的全力援助。

“我?”

我摇摇头,“不必了,你同样也是受害者。”

“哦?”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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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道:“父亲临死之前就告诉了我真相。他说,风见灵受到过太多亏欠,要我尽可能照顾好他,也算是雾家对这个无名无分的长子给予的补偿。”

“这么说,你也知道了?”

那天,雾隐心来了。

出院前一天,警察总署撤回了对我的谋杀指控,风见灵之死,也以我的正当防卫处理。我唯一的罪行是非法持有枪支,但在沈大叔的辩护下得以从宽处理,并顺利得到保释。

由于涉及众多关键信息,他一直被警方控制,直到几天前才重获自由。

雾隐心点头:“他在小汐的潜意识中发现了什么,使心魔在一瞬之间爆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雾。恢复理智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听洛平说,当我像条死鱼似的被海岸救援队捞起时,已陷入深度昏迷。他自己都慌了神,最先求救的R子却镇定得很。紧急抢救时,她一直站在旁边,闭着双眼,像是祈祷什么。

他们按照我信中写下的地址,在别墅的储藏间里找到了汐。那是个隔热处理过的密闭房间,汐躺在一个酷似水晶棺材的透明容器中,恰似被施了魔咒的睡美人一样,沉沉地睡着。送到医院后,医生对她进行了全身检查,各器官均无异常。没有疾病,没有损伤,她只是在睡觉而已,纯粹的睡眠,就像当年的权恩贤博士一样。

汐,如果是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我望着汐,抚了抚她毫无光泽的头发,答道:“当风见灵告诉我,他与你达成共识,接替你的身份照顾汐的时候,我就料想到了这种可能。风想要冒充你的身份,不仅需瞒过汐,还必须过艾琳娜这一关。汐幼年就同父亲分离,欺骗她尚有可能,但连同你的妻子艾琳娜一起欺骗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这说明艾琳娜同风见灵之间也存在共谋关系——甚至是更亲密的关系。”

我把汐从医院接了回来,安置在卧室。我努力维持着当初的状态,除了多出的医疗设备外,其他陈设几乎一成不变,甚至连她没有读完的小说和喜爱的毛茸拖鞋都买来一模一样的,放在曾经摆放的位置。

沉默。

“除了头发之外,你是否从不记得她们的容貌、声音等个人特征?”

雾隐心温和的面色中,出现短暂的僵硬。

“原来如此。”雾隐心喟叹一声,“不愧是名侦探。”

“什么?”

从昏迷中醒来,是两天后的事情。

“关于被害的沈小姐,同样不是风见灵的本意。”

在这个并不存在时间的场所中,沉默则更类似于一种永恒。

“哎?”我面露惊色,“可他自己不是承认了——是为了报复我,才控制我杀害了沈晓橘的?”

说到这里,我和雾隐心再度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雾隐心再次开口。他站在我身旁,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见到他的时候,我几乎无法相信面前人畜无害的大叔,与港口码头那个阴沉的男子是同一人。他穿着一身咖啡色的格子西服,系着暗红色的领结,脸上戴一副褐色边框的方形眼镜。他彬彬有礼地向我问好,说话频率很慢,脸上挂着儒雅而诚实的笑容。

总之,在经历了一段永生难忘的逃亡后,我终于重获清白。

雾隐心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用力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想将悲伤吞入腹中。随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为抑制的口吻说:“申先生,无论你是否相信,风见灵从未打算伤害过小汐,连念头都未曾动过。酿成这场悲剧的,是潜藏在他身体中的心魔。”

“心魔?”

“是啊,比他本人知道的还要早。”

“或许你会很难接受

“汐的潜意识中,写满了你的名字——申健祈。”

他跟随我来到二楼的卧室。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子。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雾隐心说。

“申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发现了你。”

2

“即便没有窥探见汐的内心,我也知道,他不可能对汐做出那种事情,因为……”

“偷心者必遭反噬——控制他人,与迷失自我是一对平衡的事物。一个心雾能力者,从第一次使用心雾开始,就将一枚地雷埋在潜意识深处。随着使用的增多,这枚地雷埋藏得越来越浅,到最后,哪怕轻微的波动,也会引发爆炸。失心疯就是这么一回事——情绪平稳时与常人无异,而情绪一旦波动,心魔就会爆发,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特别在使用心雾之时,则更加难以遏制。”

我转头向雾隐心看去。他眉头紧锁,灰白的眼球仿佛深深嵌入另一个世界。

“……确实如此。”

“那么,请让我代替风见灵道歉吧!”他弯下腰,向我深深地鞠躬,“毕竟,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能替他赎罪的人,只有我了。”

洛平和雪美曾来看望过我几次,我不是敷衍了事,就是索性不见。至于R子,始终没有消息,也许是在有意躲着我。她是否因风先生的话,而改变了对我的态度?我真的操纵了别人的情感和意识吗?

“所以,你才处处帮他,维护他,就算被当作替罪羊也在所不惜吗?”

“不。应该说,我和见灵的命运早已紧紧联系在一起。没有他,我的存在也没有价值。并非我为哥哥开脱——他所犯下的罪行固然不可饶恕——他的内心并没有外在表现得那样残忍。他从小就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希望通过优异的表现得到肯定,可无论付出多少,也逃不掉他人鄙薄的目光。成年之前的风见灵,始终在积极与消极两种心理补偿机制中挣扎——直到得知真实身世后,他终于向消极一侧倾倒。强烈的愤恨和悲伤,使他的心理严重极端化。他将自己推向一个疯狂的复仇者和颠覆者。在我与他共用一体的那段日子里,对此深有体会——特别是在抹掉小汐的意识后,他几乎处于一种不可自拔的绝望之中,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老实说,汐的状况不太好。身体萎缩明显,曾经被我嘲笑成女高中生的她,如今几乎变成营养不良的小学生,皮肤则如同一层浸水的薄膜,羸弱地贴附在纤细的骨骼上。

“他在汐的潜意识中发现了什么?”

“好像是的。”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说:“申先生,除了看望小汐,我还想向你道歉。”

雾隐心摇头:“那只是他自己的说法而已——就像我说过的,他早已习惯于把自己的行为归结到罪恶的一方。申先生,恕我直言,在沈小姐被害前,你是否曾有过一段比较放纵的生活——我是指酒后同茶发女子发生肉体关系的事情。”

我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汐的现状。洛平告诉我,那位名叫“雾汐”的女孩也住在这家医院中,目前状态稳定。

“你是想说,他因心魔爆发,才抹去了汐的意识?”

在我住院期间,警方也没闲着。他们根据现场视频、录音、R子的口供,以及雾隐心的自白——风见灵葬身海底,雾隐心体内的另一重人格也随之消失——并咨询了国内知名的脑科学家,论证了心雾的可能性,终于得出“杀害晓橘的真凶是风见灵,而我和雾隐心只是被操纵的无辜傀儡”这一结论。此案已上报司法部门。议会也在讨论针对催眠术和潜意识犯罪立法的相关事宜,以防范类似的案件再度发生。

我在医院中住了大约一个月。由于嫌疑犯的身份尚未解除,我的外出和亲友的探访都受到严格限制——实际上,来探望我的只有洛平和雪美,后者只在病房门口惊鸿一瞥。

“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相较两个月前,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好似被砂纸打磨掉一层光泽。但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剥离风见灵的人格,重新恢复自我的他,想必也轻松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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