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一面的风情

他战战兢兢地来到那客人身边,颤抖着双手,将盒子轻轻地放在原位,忙不迭地拱手道:“小……小人有眼不……不识……有眼无珠……得罪得罪……”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能跪下来舔那人的脚后跟。

咳嗽很轻,却很厉害,像是一个重病的人发出的。那咳嗽的人远在数百步外,但是这阵咳嗽却使得客栈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客人方要发作,听到这咳嗽声,那像拉满了的弓一般的身子突然僵住,随后又慢慢放松,最后那股杀气终于平息下去,他慢慢收回手,又抄起了酒壶,却发现壶里已空了。

自从当年那一场血战之后,玉玲珑留在龙门客栈已有十六年,大漠的风沙在她脸上似乎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她看上去仍旧光彩照人,如同黄沙中的一颗明珠,每天都在闪着光。

说完,他的目光就盯在那爱刺人

那些马贼见这客人不再出手,如获至宝一般,拥着那瞎眼的头目一溜烟地向外走,走到门外,他们看到了这个咳嗽的人。

十年生死人间,壮士空老边关。

那头目也被方才的情形吓住了,一步步向后退去。那客人仍不抬头,只是淡淡道:“想走?”那头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走……走又如何?”那客人道:“走的话,每人留下一只眼睛。”那头目脸上的肉抽动几下,咬牙道:“我们不留又怎样?”

外面驼铃声响起,又是一队客商到来了,在这十几年里,玉玲珑也不知迎来了多少这样的客商,送走了多少这样的驼队,龙门客栈,仿佛永远都是这些商人的休息所。

那客人见了,冷哼一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桌上一根筷子飞了起来,正点在麻子握刀的手肘上,那麻子小臂一紧,一刀子下去,那只眼睛立时被刺瞎,鲜血夺眶而出,流了满脸。

客人约有十七八个,看样子也只是路过,不想在这里投宿,那些一早就候在客栈里的马贼也打不起精神,因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帮人没有什么油水。玉玲珑也这样想着,挨个儿招呼着客人,直到最后一个人走进来。

金铁风与玉玲珑当然早就看到了他,二人心里都是一惊,龙门客栈在这地方开了二十年,从没有一个公门人来过,因为方圆数百里之内,无人不知龙门客栈的大名,龙门客栈中不但藏龙卧虎,而且与边关的官老爷们也有点交情,那些一般的公人是不敢来这里的。

今天阳光很好,玉玲珑穿着一身浅粉色的长裙,蓬松着头发,招呼伙计们接待客人。经过多年风雨,此时她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地道的老板娘了。金铁风没了一条膀子,已不在前台招呼,只管后面的事。

他用那仍旧平静如死水般的声音道:“不留一只,就留一双。”那头目惨叫道:“上,上,妈的给我做了他。”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所有人都已被这人可怕的招法吓呆了。此时金铁风也来到玉玲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们已隐约猜出这人是谁了。

那捕快没有理会这些人,他一步一咳地走进了龙门客栈。

这人不是别个,竟是方才偷盒子的大麻子。此时看他那张麻子脸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又吓得惨白,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那个盒子,像是捧着阎王爷的招魂帖似的,放下担心,捧着又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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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只到此为止,一道耀眼夺目的青光闪过,他的脸上突然就多了朵花,血花。血花随着惨叫声迸出,他的一双眼睛都已被刺瞎。而那客人仿佛根本就没离开过椅子,那道青光就是从那盒子里发出的,可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那是什么兵器。

那头目转回脸,看了一下那客人,出乎意料的是,那客人竟还是纹丝不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样。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连头都没有抬过。那头目倒没了底,他慢慢走到前,轻道:“老兄,这地方,财不露白,你认倒霉吧。”那客人淡淡地道:“不妨事,他会送回来。”头目怔了一下,冷笑道:“财入贼手,肉入虎口,还想得回来?兄台,破财免灾,嘴上就不要找台阶了吧。”那客人不答,又低头喝起酒来。

不管是谁,既然开的是客栈,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买卖,有人进门,总要上去招呼的,于是玉玲珑就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哟,这位差官……”她的话还没说完,那捕快突然一抬头,目光中射出两道寒光,直视玉玲珑:“走开,京城刑堂捕快,奉命缉拿杀人逃犯邱残月,余者不问,拒捕者死,帮凶者连坐。”

捕快走近了,马贼们暗暗将刀紧紧握在手中,但谁都没有敢出手,这个捕快一边咳嗽一边走来,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他的手并没有握着刀柄,但他身上竟有一种比方才那客人还可怕的东西。

而这个满面病容的捕快会是谁呢?

那头目看着麻子,也轻轻点了点头。这麻子会意,突然抱起那个木头盒子,转身就跑。那头目等几个人也跳起来,大叫道:“那小子站住,大白天的敢抢人东西,往哪里跑?”几个人这样一拥而上,反而将大门堵住了。而那个麻子早已跑得很远了。

时光便如同这天空的白云,悠悠来去,在不经意间将人的黑发染白,当年正值妙龄的少女此时已成了妇人,雄姿英发的少年脸上也有了风霜,而那大漠中的龙门客栈却没有变,依然倔强地屹立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中。

六月的阳光很好,但几个马贼身上竟然一阵阵发寒,当这个捕快走过去时,一个马贼突然看到他的后脖子上露出一只刺青的龙爪。

马贼们怔住了。捕快并没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在这地方看到捕快。就如同在大海里看到鱼不奇怪,但在沙漠里看到鱼就奇怪了。

麻子大声惨叫,扔下刀子,却还是睁着一只眼向那客人看,那客人冷冷地挤出一个字:“滚!”麻子如获大赦,喜道:“谢……谢谢……”捂着一只瞎眼夺门而逃。

这人刺瞎了头目的双眼,竟还不肯罢休,对那头目身后几人道:“我的话你们没听到?”那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恐惧之色,但真要自己下手毁招子,他们还没这个狠劲,正在犹豫,这客人又是一声冷笑,左手已抚在那盒子上,几个人后退几步,像看怪物一般盯着这人的手,他们知道只要这只手再一动,就不知谁又要成为瞎子了。

事实上,这个人从进到龙门客栈里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一个人。同样,也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相貌,那个大竹笠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突然间“砰”地一声大震,大门被猛得撞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那头目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屋子里所有人也都看向此人。

麻子脸上恐惧之色更重,突然一伸手,从怀里拔出一柄刀子,众人都道他要和这人拼命,心里正要喝彩,却见那麻子将刀尖对着自己的一只眼,想要捅,却又下不去手,咬牙切齿地试了几次,都不敢下刀子。

那客人依旧不理,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喝他的酒。

沙漠里最可怕的是狼群,但此时马贼们宁可面对着狼群进行一场肉搏,也不想与他面对片刻。

不闻春风折柳,只见大漠孤烟。

这人头上戴着个大竹笠,压得很低,把整张脸都挡住了,玉玲珑只能看到一个尖削的下巴。这人走到玉玲珑面前,低声道:“有上房么?”这声音听上去又哑又沙,像一把沙子在磨着锅底,让人极不舒服。

客栈里的人此时才明白那麻子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原来这客人的东西是不能轻易动的,不然就要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这人到底是谁?这盒子里到底有什么?

这人大约四十来岁,面色惨白,尽是病容,一身青衣黑帽,帽子上还插着一支红翎,腰间挂着一柄刀,竟然是个捕快。

眼看他又要出手伤人之时,突然从客栈外传来一阵轻咳之声。

看来他并不是和这队客商一路的,想必只是和这些人临时走在一起,这下子马贼的眼睛都亮起来,他们只听这人将盒子扔在桌子上的声音就知道,这个盒子绝对不轻,一个头目向身边两个正在掷骰子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突然一人大叫一声,道:“唉,你这小子猪油蒙了心!敢拿这种灌铅的骰子骗你老爷!”说着当胸一拳把另一个满脸大麻子的人打得转了出去,那麻子被打得转了几个圈子,撞上了那客人的桌子,麻子忙用手一扶那盒子,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了。”说完向那头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是信号,表明这个盒子里装得决不是平常之物。

那头目脸上带着冷笑,伸出手,慢慢去掀这客人的竹笠……

他抬眼看了看玉玲珑,晃了晃酒壶,玉玲珑又取了一壶酒放在他桌上,双手一抱,悠然道:“这位客官好快的手哇……”客人倒了一杯,淡淡道:“老板娘好定的心哪!”

玉玲珑笑道:“有啊。不知客官打哪儿来,要住几天呀?”这些年来,她已完全适应了龙门这地方的人情风土。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将手中的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往桌上一扔,道:“有酒么?”玉玲珑向柜台扬扬手:“黑子,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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