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四 答赵明宇女士

张洁:写完《无字》后就开始构思这部长篇,应该说有两三年的时间。

张洁:这不能算是突破吧,只能说是我在不断地努力。当然,如果读者喜欢这个张洁,那我在这里诚恳地说一声谢谢。

包括作家们以及我自己,我们能肯定地说,我们笔下的人间万象原本如此吗?

赵明宇:开始阅读《知在》的过程是产生疑问的过程,因为不知道一些不断出现的人物与最初的叶楷文有何关联。看下去,尤其看到金文茜在美国落魄的生活慢慢有了变化后,最初的疑问才渐渐找到答案——原来叶楷文并非主角;而且小说的每章内容跳跃性很大,一会儿讲今天,一会儿讲民国,一会儿又讲晋朝,这样一种故事架构方式在您以前的小说里很少见。怎么想到用这样一种叙述结果讲故事?

张洁:我没有故意设置什么,就像我在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时说到的,是它们自己来到我的手指头底下,我就把它们敲进了电脑。我有几个忘年交,他们从不感到与我有什么代沟,尽管我比他们年长几十岁,甚至可以做他们的祖母。

说到《知在》最初的灵感,我在《长篇小说选刊》的所谓创作谈中说过,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知在》,越是写到后来,越是不知道一篇小说的影子,最初从何而来,不像写作初始,非常明确自己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小说,主题、人物什么的。

连《无字》这样八十多万字的长篇,我也没有写过写作提纲,只是想第一部写什么、第二部写什么、第三部写什么,然后坐下来写。虽然没有写作提纲,但脑子里无时不在考虑它,甚至连睡觉、走路都在想,那一年因为只顾想我的小说怎么写,走路时心不在焉,以致跌了一跤把踝骨摔断。

但完成后的《知在》与当初的设想相差很远,这就是我从来不写写作提纲的原因。写作提纲对我没什么用,我会不断质疑、否定当初的设想,正因为不断地质疑、否定,结果与最初的设想经常相去万里。

我每天都在努力,如果我觉得今天修改得比昨天好,我的文字表现更接近我的感觉,那就是我的一个进步,一个“成长”,尽管我快七十岁了,可通过自己的努力,我觉得每天都在“成长”,这样的“成长”带给我的快乐,是充实的快乐。

张洁:的确是恶补。自小就不喜欢历史,历史常常考不及格,我母亲为此没少着急、生气,老师也没少打我的手心,你能想象得出,一个经常让老师打手心的女孩子,是个糟糕到什么程度的孩子,尤其在那个时代。由于要写《知在》,才知道自己的历史知识匮乏到何等程度,真是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只得恶补,可历史知识的极端匮乏,不是靠一朝一夕的恶补就能补上的,所以《知在》有很多“硬伤”,幸亏责编非常敬业,为我补了好些漏洞。

赵明宇:这部十三万字的小说虽然篇幅不是很长,但构思缜密,情节复杂,从构思到创作完成一共用了多长时间?能简单谈谈您的创作过程吗?最初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呢?是完全凭空想象,还是有背景可查?

但不论人们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会向自己的目标努力,写出一篇又一篇不同的小说,比如即将在今年第四期《人民文学》杂志发表的那个短篇《四个烟筒》。不管他人喜欢或是不喜欢,我是喜欢的。作为一个爱和自己较劲的人,我能如此喜欢,那可能真是值得喜欢的。不过也很难说,说不定过几天我又陷入沮丧,觉得哪儿都不行了。没准儿。

难道是二十多年前在巴黎看到的那幅画吗,但我无论如何不能肯定。

张洁:爱情不是这部小说的主题。我说过,这部小说的主角是那幅画,既然如此,爱情怎么会是它的主题?只能是它的载体。

更无法具体说出,这部小说是如何成形的。有时我想,我可能、不过是台机器,并没有自己的“创作”,我的所谓“创作”,仅仅是为我所能感知的、宇宙里的那个“神秘”,传递一些信息而已,它能选中我为它传递一些信息,是我的幸运。

无奈之中,我通常会把目光转向下一部小说,只有更加努力地把下一部小说写得不要有太多的遗憾。不知怎么回事,我痴迷于文学上的不断求进,也可以说我和自己、和文学较上了劲儿。

赵明宇:您在接受钟红明采访时,说过一句很可爱的话:谈到自己为创作《知在》恶补历史知识,做了种种努力,然后说“总的来说,遗憾很多,我干了一件自不量力的事。”呵呵,由此可见您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知在》这部作品,您对哪些方面比较满意;是否有遗憾的地方,是什么呢?

(本章未完)

这样一说,你就知道无法跨越表现和感觉的距离,对我有多么痛苦,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笨蛋,失望透顶,丧失自信,有时甚至想掉眼泪。《知在》的第六章让我吃尽了苦头,可是谁让小说非如此发展不可,有时小说以及小说中的人物向哪个方向发展,自己是控制不了的。

张洁: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包括人,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真的把自己、历史,斩钉截铁做了结论的人和事吃透了吗?

赵明宇:在《知在》中读者的确见到了一个新鲜的张洁,一个不同以往的张洁。您自己如何评价这次的突破?

不,那只是一个角度、一位作家、一个个体、一种价值观念等等,对某一现象、事物的思索和理解,而不能代替“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也不应该成为唯一的答案。

赵明宇:晋朝的皇后贾南风是被世人咒骂的女人,人们对她的评价是千般丑恶、万般无耻。您在《知在》中描写的她,虽然也有残酷暴戾的一面,但对待一痴却柔肠百结,对于爱情万般无奈。这样处理贾南风这个人物,原因何在,依据何在?

赵明宇:“知在”这个书名甚至比“无字”更抽象,该如何理解这个书名,当初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您在接受钟红明采访时,对这个书名的解释非常简洁,只回答说“是一种态度”。呵呵,能否请张洁老师对书名做详细一点的解释?

张洁:对一个认真的艺术家来说,终其一生追求的是感觉和表现的零距离,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永远不可能达到感觉和表现的零距离。我们所有的努力,只能是近一点再近一点,但哪怕近一点点,哪怕是一毫米呢,也算是个进步。

张洁:就是一种态度。我想这个回答既是详细的也是包容的。

赵明宇:您的创作有过很多次转型,您自己也表示,“希望自己打一枪换一窝”。这种勇于突破自我的勇气或者欲望来源于什么?人勇于挑战自我固然值得钦佩,但过程往往是艰难甚至痛苦的,您《知在》中感觉最艰难或最痛苦的是什么?又有什么是让您感觉愉悦的?

张洁:如果有人说我是什么“风格”,我会感到害怕,那说明我已经固定了,改变不了了。比如你听德彪西听多了,就会感到重复,听贝多芬听多了,也有重复的感觉。艺术家要想突破自己是非常困难的,对功底不足的我更是如此,但只要我还写得动,就要为不形成“风格”而努力。

一般来说,每每写完一部小说的头几天,我会沉浸在“自得其乐”的感觉里,可是过不了几天,就会陷入沮丧,觉得哪儿都不行,我老是惶恐地问我的责编隋丽君女士:“你到底觉得如何?”

不过是有那么一天,一幅“画”突然出现在眼前,很模糊,说它是画也可,说它是幻影也可,这幅画怎么来、怎么去,毫无线索,只知道赶快扑上去,抓住它,抓住这个感觉,在与它不断地撕扯、逃匿与反逃匿中,线条才渐渐清晰起来,并成为一部小说。

赵明宇:《知在》中,有很多创作元素很符合今天大众青年阅读的口味。比如悬疑情节的设置,比如金家二格格和三格格的爱恨情仇,比如行文中穿插的一些词语,如“重金属摇滚乐”“藏獒”等。这些是一些通俗小说中的比较常见的创作元素,您把它们设置到《知在》中是怎样一种考虑呢?

而且我本人喜欢重金属摇滚乐,喜欢爵士乐、古典音乐等等,但绝对不会与流行音乐沾边。也曾试过接触流行音乐,可是我跟它毫无缘分。

比如《知在》既不是凭空想象,也毫无背景可言。

赵明宇:虽然《知在》情节玄而又玄,虽然一幅晋画牵扯出那么多人的不同命运,但在这些背后,爱情仍是主题。《无字》中的爱情令人悲观绝望;《知在》的爱情似乎带给读者的温暖也不多。姐妹俩争来抢去的男人乔戈竟是个政治、爱情都脚踩两只船的变色龙;安吉拉狂恋的警察约翰逊不惜杀死约翰逊太太,最后一命抵一命;晋惠后贾南风不得不亲手下刀为自己的心上人去根;即便金文萱好不容易获得真爱,但夫妻却在十年后一起葬身火海。只是私生子托尼的命运还算可以,起码求得现世的安稳。为什么您笔下的爱情都是这样的结尾,为什么您把托尼的命运进行这样的设置,您个人的爱情观是怎样的?

说到爱情,不过是站在远处看的一道风景。千万别以为我有什么阴谋,比如把这句话变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