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1

“我在这里呀!”菜美伸展双臂,嘴角含笑来到了深骑身畔,一转身子,坐在了紧挨着深骑的椅子上。深色的裙子飘了起来,菜美把裙摆按下去,抱住了膝盖。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色开领衫,白皙的前胸上,银色的项链坠光芒闪闪,但那平时总是红红的面颊,今天却显得有些苍白。

深骑冷笑着,靠着椅背,仰起头凝看着黑暗的天花板。

深骑在附近的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把手提箱放在大腿上,眯缝着眼睛,轻蔑地看着银幕上的影像。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影像相继出现,只把他看得眼花缭乱。那些画面是:细长的林中小路、巨大的时钟表盘、阴暗的天空、白色的餐桌、古老的台阶。影像粗糙,大概是用八厘米胶片拍摄的吧。

世界各地的磁力风暴频频发生,使整个地球的磁场异常。电子机械和精密机器不能正常运转,人类陷入混乱。在美国中部和欧洲,观测到由磁力云引起的极光,好像是要在地球毁灭之前增加一场美丽的演出。而异常的气象更在各地同时发生。掠夺和暴力、恐怖主义和战争……许许多多毁灭的征兆,非常复杂地混合交错。人们晕头转向,城市崩溃着。

少女不见了。

“这个嘛……”深骑含糊其辞。

“这世界到底会以怎样一种方式结束呢?”深骑不是问菜美,而是盯着银幕上插着的那支箭,自言自语。

九月,也许是最后一个月吧——已经有许多人确信这一点了,因为太阳黑子的活动据说已达到了最剧烈的程度。但是,磁场异常也许不是导致毁灭的直接缘故。今天是九月二号,倘若世界末日当真将要到来的话,只余下不足三十天的时间了。

“是个女孩子。”

最后的瞬间到底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一部分政府机关的人士也许知道,但是在新闻媒体已经死亡的今天,即便是有人知道也传不出来了。

“只不过是叫法不同嘛。”深骑厌烦地摆了摆右手,站起身来,抓起手提箱向出口走去,刚走到廊檐下边,就被慌忙追上来的菜美拉住了袖子。深骑回过头来,只见菜美愠恼地看了他一眼,旋又望了望外面的雨,说道:

昏暗中,他穿过狭小的前厅,来到两扇关闭着的门前,用肩膀把门顶开,走了进去。

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电影放映机嗒嗒嗒转动的声音,深棕色的影像投射到了银幕上。

“你看见的只是个格式塔1片段罢了。对了,样子如何呀?”

“淋湿了也无所谓。”

“无所谓……”

“世界为什么会走向末日呢?谁都答不出这个问题!”黑暗中忽传来一个唱歌般的声音。志乃美菜美,一位年轻的姑娘,从银幕前方的舞台上悄然飞降,轻快的脚步声在电影院里响起。

五年前,天文观测史上最大的太阳黑子被发现了。黑子的表面积是地球的三十倍,并具有强力磁场。磁场压制住周围的光和热,看上去黑得很。磁场卷起带着磁力的风暴,吹到地球上,对地球产生了很大影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结束的话,那么,谁来证实最后那个瞬间呢?没有人证实,跟不存在那回事又有什么区别呢?末日就是末日,也许根本就无所谓存在不存在。”菜美说道。

银幕上深棕色的影像有些晃眼,深骑不由得眯缝起眼睛。

一个身穿淡蓝色睡衣的少女,出现在银幕前。她似乎正克制着心中的悲哀,脸上带着微笑,目视远方。很难看出她有多大年龄,天真无邪的表情,幼稚得像个孩子,但是那张微笑的脸,又几乎让她变成了一个大人。

深骑把视线从少女身上离开,打开手提箱。手提箱里边是一副弓弩和一束利箭。深骑以一种淡然的态度拿起弓弩,握住弩把,好像是要掂量掂量弓弩有多重似的,轻轻地上下摆动了几下,装好利箭。

“哎,深骑,世界末日到来的那一瞬间,我们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菜美抱住深骑的左臂,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可是,菜美的体香和温暖,深骑完全没感觉到。不是冷却了的情感使他感觉迟钝,而是菜美根本就没有体香和温暖。

“你用箭射一个女孩子?深骑,你好残酷呢!”

“菜美?你在这里呀?”深骑呆呆地问道。

准星对准了少女。

少女的眼睛湿润,闪烁着深棕色的光芒。

深骑今年二十七岁,家里没有别人。两岁之时,一场火灾夺走了父母的生命。世界走向末日的那一瞬间,他身边肯定只有菜美一人。这倒也不坏吧——深骑心想。他要像度过平时每一天那样,迎接世界末日的到来。但是,关于最后的瞬间,深骑并未曾好好想过。毫无准确可言的信息错综复杂,没一个值得相信。

“我并没有害怕呀。”深骑躲开菜美的视线,用手指摩挲着手提箱的一个角。从开着的大门外边传来收音机噪音般的雨声。雨终于下起来了吗?

正面,是一块巨大的银幕。从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光线照在银幕上,反射出模模糊糊的亮色。眼前,一排排坐椅的椅面折叠着靠在椅背上。

一九九九年,世界面临走向末日的命运。

深骑淡然如故,把弓弩收好,盖紧了手提箱。

“你看!我带着呢,”菜美做了个早有所料的表情,撑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当然是由你来打哦!”

南深骑把提着的手提箱倒了一下手,抬头看着那座荒废的小电影院。摇摇欲坠的招牌被冷风吹动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大门上的玻璃被打得粉碎,散落在水泥地上。墙壁上兀自残存着破破烂烂的海报。踩着玻璃的碎片,深骑走近大门。

“你就知道说无所谓……”菜美笑着说道。她放开了深骑的手臂,缩着肩膀,开始摆弄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坠。

她是在一座早就荒废了的小电影院里消失的。

“下雨了呢。没带伞吧?”

随后而来的那一瞬间,少女和银幕上的影像全告消失。

菜美看着深骑:“你不愿意跟我有这样的约定,是不是?”

“深骑,没什么可怕的,反正谁也不知道。”菜美带着恶作剧似的笑脸说道。

深骑站定,身体倚着入口处的墙。

然而,眼下人们所体验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世界末日的先兆罢了。真正的世界末日迟早总会来的,谁都有这种不祥预感。但是,谁都不知道世界末日将以怎样一种姿态到来,故而人心惶惶。内心充满恐怖感的人们疯狂地毁坏城市,似乎要用破坏来促进世界末日的降临。很快,政府和国家就瘫痪了。政府机构和国家机关形同虚设,对国民的影响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残骸。

箭,撕裂空气,穿过昏暗,贯通少女的身体,插在银幕上,摆动了一阵之后,终于安定下来。

菜美盯着深骑的脸,问道:“又射箭啦?”

深骑扣动了扳机。

“反正只是个幽灵般的东西,又不知道疼。”

世界,向着末日,跌跌撞撞地滚去。

“这回不是为了工作。”

这也不坏。

“那不是幽灵,是格式塔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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