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鬼魂

“我是怎么知道的?简单极了,我看见了你。”

“对,一个鬼魂,”戈德利同意,他的脸被火光映红了。“这些鬼魂中的一个在寻求复仇,因为他似乎是个充满恶意的生物,除非他仅仅只是想和你交谈。”

“我的人生?”她悲伤地重复着,“恐怕那没有太多好谈的。”

“如果您不马上开门的话,有人就要死了!我求求您,别把我和他一同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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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对方郑重而明确地回答。

“窗户后面是什么?一扇门吗?它通往庭院还是其他房间?”

“不总穿。”

“一个发光的鬼魂!”戈德利叫道,“就是这个!我猜想这个神秘的生物从你产生这些幻觉开始就一直在跟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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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极了!但您是如何知道的?我并没有提到这点。”

“你——你疯了!”年轻的访客喊道。她环顾街道四周,仿佛致命的危险就潜伏在这些阴影中。

“或许吧,”她犹豫地回答。

“但是跑步的时候并不会弄丢鞋。”

“詹妮……詹妮·布朗。”

“西克特在推理演绎上是位真正的天才。我告诉过你,詹妮,你的神秘故事将会屈服于他无懈可击的逻辑。”

詹妮惊讶地睁大双眼。

“事实上,”她悲伤地结束了故事,“我从未拥有过家,也从未拥有过快乐的圣诞节。当我母亲还在世时,她很贫穷,因此我也从未体会到温暖或安全感。”

尽管天性多疑,但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门。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孩正站在门阶上,一副邋遢憔悴的模样。她最多不过十六岁,衣衫褴褛,腋下夹了个帆布包,里面塞满了充当外套的破布片。她身材瘦小,面颊凹陷,一双大大的蓝眼睛使她看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火柴,”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讶地喃喃而语,“你是卖火柴的啊——”

这是段奇怪与令人不安的记忆,冷酷的同时也充满狂热,他始终无法从内心深处将其驱散。每次这种不适总伴随着一股孤独感涌上心头。查尔斯·戈德利用冰冷的双手抚按胸口,同时也产生了怀疑:怀疑他自己,他的人生,他所选择的道路,还有每件事。在此特殊时刻,他虽然能从炉火中感受到些许温暖,然而不管添加多少木柴,都始终无法使他真正获得家一般的感觉。

“你自己猜猜看好了,”她回应道,低头看着自己那低劣的衣服。“但我并不抱怨,因为我喜欢这些火柴。从我开始卖火柴那天起,我就感激它们。它们是我困苦时的伙伴。和它们在一起时,我从未感觉孤单,即使在寒冷的夜晚,我也总是感到很温暖。”

“瞧仔细,那些是你留在雪地里的脚印。它们从街道出口一直延伸到这里,你也能看见,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很显然没有人跟踪你来到这里。你难道想就这么一直胡闹下去?”

“说实话,我不相信。但我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他们——这个女孩和追逐她的发光体。我对自己看到的景象感到吃惊,因此决定绕道前来。我告诉自己,我一定是在做梦,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很可能源于圣诞节临近时自己受到的刺激。但我们刚刚所听到的证实了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能不能把他叫做一个灵魂?”

“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问道。

“一个灵魂……就像鬼魂那样?”

年迈的查尔斯·戈德利就住在那里,位于一条漆黑街道尽头的小店内。事实上,他并非那般老迈:他年近六十,却精力充沛。他的身高与宽阔的肩膀使很多流氓都会慎重考虑是否该在街角打劫他;透过那双细小的眼睛流露出的坚毅神情甚至使一些流氓抱头鼠窜;而那道冷酷而近乎无情的目光也驱走了他脸上任何的仁慈与魅力。

“我不知道……我叫他金色鬼魂,因为当他尾随我时,我能看到一个金色的轮廓。该怎么描述呢?他是看不见的,但却有几分光亮。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有意义——”

但离市中心越远,灯光就越发稀少,住宅也越发显得阴森。这里几乎看不见亮着灯光的窗户,只有街角上挂着的煤气灯像根苍白的火柴般绝望地与阴影进行搏斗。行人们欢快的面容与自信的脚步似乎也被吞没于贫瘠街道的不幸中。他们的脸上充满憔悴与失望,步伐诡秘而焦急——在这些狭窄蜿蜒的街上耽误时间很不明智,尤其是在圣诞夜。

戈德利走到她所望之处,拉开两块布帘,里面露出了一个书架。

“可能吧。”

“你所谓的‘金色鬼魂’间歇性地出现,对不对?有时它是看不见的,而其他时刻则会闪耀数秒?”

“好了,现在是时候了。你能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吗?”

“我也从未拥有过家,”查尔斯·戈德利点点头,同情地说,“你这些日子是靠什么生活的?乞讨?”

“既然您提到了这点……”她犹豫地回答。

“亲爱的,你是唯一一个会这么说的人。”

正当他坐在那里,思绪困惑之际,外面的街上响起了脚步声。他站起身用心倾听:急促的脚步声清晰地朝他而来。这可能是谁?他是这条街道上唯一的住户。难道是他的朋友西克特?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要奔跑?

“他一定是为了某件事而想要责备我,”女孩焦急地说,蓝色的大眼睛转而注视主人。“我的上帝!我一定有罪。”

“因此,我蜷缩在角落里,一根一根地擦亮它们,然后凝视着它们,仿佛自己身处梦境。如果我注视得足够长,它们就会变成蜡烛:许多根蜡烛组成了通向天际的楼梯。我的心因此而温暖。我觉得自己就像待在家中那属于自己的甜蜜小屋一般,被爱包围……我看到了我的祖母和母亲,甚至还有父亲——尽管他的面容很模糊。我依旧相信他会很高兴和我们在一起。每个人都很开心……壁炉里生着火,我伸出手去取暖,却差点被火灼伤。当我在荒芜的街头徘徊到近乎被冻僵之际,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啊!有时这些蜡烛还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像一个发光的鬼魂……”

他陷入扶手椅中,炉火温暖了他手中的雪利酒。查尔斯·戈德利突然沉浸在了回忆中。很有必要深深回溯过去以寻找这个铁石心肠男人身上的感性部分。一阵遥远的高涨情绪与眩晕感袭来,他再次看见幼时的自己,寻找早逝母亲的模糊身影。随后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变得清晰,那是唯一一位在选择前途时令他犹豫,并深深困扰他的女人。

“疯了吗?不,”戈德利微笑着回答,“但有理由认为你很不安。雪地里缺失的足迹证明了你所面对的并非普通生物,对不对?”

詹妮再次叙述了关于这场追逐的细节,但这一次她显得从容的多。查尔斯·戈德利满怀期望地等待他朋友的唇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但他并末如愿。相反地,西克特的神情随着故事的深入而变得愈发严肃。当女孩讲完时,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才开口问道:

戈德利无法抑制自己的羡慕之情,他打断了对话。

“不,但我在跑的时候把它们弄丢了。”

“詹妮·布朗?”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真是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但却很美。詹妮……对,我喜欢这名字。我能叫你詹妮吗?”

“我同样可以假设在你抵达这里之前,他在附近的街道上追逐了你好一会儿?”

“什么?即使在下雪的时候也不穿?”

“那真是个魔鬼!”戈德利喊道,他坐在办公椅上,靠近火边,“这可能比我想象得更为严重。”

“是吗?跟我来,”戈德利说完,便决然地走向前门,把门打开。

“是的,我相信确实如此。刚刚我回想了一下,您先前说的是对的——我相信他在试图告诉我什么。”

这个陌生的访客迅速转身望了一眼设白雪覆盖的沉寂街道,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一定是西克特。我完全忘记他了。”

“有可能。但无论如何,你应该从你过去的人生中寻找原因。”

查尔斯·戈德利困惑地发现女孩的故事异常感人。在这个圣诞夜里,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正在改变:他冷酷的内心由于和这个陌生人的接触正在融化……当然也可能是由于他此刻正享受的温暖炉火和雪利酒。

“那么这个房间并不通往其他任何房间?”

“我离得太远了,无法准确描述那一幕。但我可以肯定,那个东西在发光……而且似乎是以金色映像构成,就像这位年轻姑娘刚刚描述的那样,”他转向詹妮,“小姐,或许你急于逃离这个东西,因此并未太注意,但我亲眼目睹了它那奇怪的变形。起先,我并不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我不过是问自己是什么导致你这样拼命地逃跑。然后我看见了它。它会在你背后显现几秒钟,然后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再次消失,如此反复。

“嗯……我穿的鞋尺码有点大,那是我今早从一个朋友那儿借来的。”

“为了逃离他。”

“噢,不!”女孩回应,“母亲教会了我尊严。虽然我有时的确不得不接受救济,但我实际上却是个商人。”

戈德利看着她,再次生起一阵忧伤的怜悯之情。

年轻女孩恳求的声音与绝望的眼神战胜了戈德利最初的不情愿,但更多的事情来了——她一进人屋内,就要求戈德利谨慎地锁上门,上好门闩。虽然他沉着自信地照办了,但他的访客依旧充满了恐惧。

事实上,查尔斯·戈德利本人并非像他的住所显示的一样那般贫穷。他相当富有,但镇上并没有人知道这一点。他看上去就像另一个成天对账目念念不忘的吝啬小店主。每一个冒险来到街道尽头的人都能看见他凝视着他的账本——那些在他那宽敞的办公室中堆积如山的账本。

戈德利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感谢上帝!”她呜咽着,冰冷发抖的手抓住了戈德利的手腕。

“詹妮,”戈德利说,“这位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朋友。别被骗了,在这副外表下隐藏着整个王国最为诡诈与充满逻辑的头脑。如果你的这起神秘事件存在某种解释的话,他就是唯一能找到这种解释的人。”

“不,不——我很冷——”访客回应遭,低下头,牙齿微微打颤。

他走到门前,欢迎他的朋友,井做了一番介绍。

“他在追我——”

“他出没于我的梦中,但当我醒着时同样能看见他。这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那现在,詹妮,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相信靠我们俩的力量能解开这个金色鬼魂之谜。”

商人给访客倒上第二杯酒的同时,开始以一种讽刺的超然感思考自己之前的反应。他并不欢迎陌生人——或者说,

“除非这个恶魔想让我去做某件邪恶的事情。”

“你看见了她?”戈德利以憋闷的语调重复着,“你看见了她……还有那个鬼魂?”

女孩静立了片刻。唯一的灯光来自店内,不但照得白雪闪闪发光,也映亮了女孩的一头金发。金色卷发下是一张可爱的面孔,而这份美貌似乎被焦虑掩盖,与狭窄街道两侧丑陋的仓库高墙形成了奇特对照。她转身凝视着灯光的源头,赤裸的双脚对寒冷显然已经麻木。她回应道:

詹妮似乎从出生起就被不幸包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因为她父亲在她即将出世之际,抛弃了她的母亲。不幸的布朗夫人不得不含辛茹苦地努力工作,以把詹妮抚养成人,最终在詹妮十岁时死于肺炎。后来她被一位残暴的监护人收养,也因此宁可逃走并在街上自力更生。广阔的夜空、肮脏的住所和破烂的收容所成了她从那时起印象中的家。

西克特和戈德利一样长得很结实,但穿着更体面。他那完美无瑕的天鹅绒礼服与其他衣服很匹配,而背心上那根黄金表链对这个混乱的地区而言几乎是种挑衅。他高举起大礼帽,友善的圆脸上方露出光亮的头顶。

“你为什么跑?”

“别说的那么夸张,查尔斯,”访客谦虚地回应,“不过,你们在谈论什么神秘事件?”

戈德利抓住女孩的手臂,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拉到了外面,然后说:

“是谁在那里?”他低吼着,手犹豫地伸向门把手。

“我会展示给您看。”说完,詹妮起身穿过房间,穿梭于成堆的纸和盒子之间,取回她放在角落处的碎布包。她打开布包,展示给商人看——里面有许多纷乱的黄色小盒子。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当然可以,每个人都那么叫我。”

“不!不!他会伏击您的。”

“关闭所有通道,锁上所有通道!”她重复着,仔细观察房间内是否还有其他孔隙。“百叶窗!您确信它们都关好了吗?”

商人紧随着她的目光,注意到她光着脚。他惊呼道:

“是。”

他小心谨慎、几近冷血地经营自己的业务,靠着自己的刻苦工作与不屈不挠的意志,扩充着自己的财富。他抛弃了物质享受,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投入其中,从创业伊始就从未搬离这间阴冷潮湿的办公室。他甚至不用木柴和煤取暖。圣诞节大概是他一年中唯一放纵自己的时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看的。他通常会买棵圣诞树,用五颜六色的包装纸来装饰它——因为他认为圣诞装饰是一种铺张浪费——然后用一小堆木柴生火,打开一瓶雪利酒,坐在烟囱旁回忆往事。

他的朋友就像没有听见评论一般,继续说道:

雪几乎下了一整天。这是一八九九年的圣诞夜,夜幕虽已降临伦敦,但灯火通明的商店窗户却像布满蜡烛的魔法森林,阻止了黑暗的侵蚀。售货员们已经依靠她们出色的表现战胜了严寒;人群的狂热似乎也已驱散了寒冷。对即将来临的节日与丰盛宴席的期望温暖着每个人的内心。

“我知道了。他并不总是可以被看见……但是先生,请让我进去。”

“在冬天,下雪的时候?”

“但是……难道你不穿鞋吗?”

“他是谁?我没看见任何人。”

“开门,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开门,不然我就完了!”

“收入怎么样?”

“很好,”戈德利叹息道,把手放在女孩的肩上,“来吧,我会给你找双拖鞋,给你一杯雪利酒,然后我们可以在温暖的火炉前更详细地谈论他。你会发现那样你会感觉好很多。”

他的朋友搓搓下巴。

“噢,毫无疑问。”

“告诉我,这是不是大都发生在非常冷的时候?”

她那如雕塑般完美的唇边闪过一丝辛酸,但脸上随即充满了满足感。

“事实上,”她继续说,“他大多出现在夜里,当我独自行走的时候。他跟踪我,并无情地尾随我,而当我转过身,所能看见的只是他那闪耀的轮廓。他就像是由无数的映像或者金色亮片组成的。”

“是。有人……有人不喜欢我。”

“不,这是某个恶魔。我确信那是某个希望我痛苦的人。”地带着失望的表情继续说道,“您不相信我?您认为我疯了?”

“但那不可能!”主人大叫着,“不会是你,西克特!你不相信这种蠢话,对不对?”

他的朋友西克特常常过来陪伴他。在正常情况下,“朋友”是种很夸张的说法,但在戈德利眼中,由于他对友谊的观念既含糊又抽象,因此这种说法倒也十分合适。可以肯定地说,他很欣赏这位合伙人的职业素养、判断力以及逻辑推理能力。此外,他也很难临时找到另一位同伴。生意和友谊带来了奇怪的伙伴——他带着少有的乡愁自思自忖着。

詹妮大吃一惊。

外面又响起敲门声。虽然声音并不响亮,但在戈德利听来就好像有着奇怪的回声,并使他全身颤抖。有那么几秒钟,他想到了一个带有金色轮廓的访客,但他迅速恢复了镇定,说道:

年轻女孩用力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女孩舒适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她总算可以平静地诉说她的恐惧,但是她的解释依然很不清晰。

“可您是怎么——”

“看不见?你在说什么?他是人还是魔鬼?”

“那么这有可能是圣诞老人——”戈德利顽皮地说。

纸张到处都是。账本、档案与各种文件或是被堆在了早已不堪重负的书架上,或是被临时堆在一起,或者充满房间四周角落的纸箱内。对普通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大堆无序的废纸而已,但对于戈德利,他却知道去哪里寻找最微不足道的发票或是某个正被他无情追踪的债务人的隐秘地址。

“我告诉过你了,他有时是看不见的。”

“不,我住在楼上。我需要通过屋外的楼梯上去。这能使你安心了吗?”

脚步声突然止住,外而传来了疯狂的敲门声。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乞求着:

“商人?”他诧异地问,“你卖什么?”

“事实上,就如我现在所想的那样,你甚至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当然了,我总是在黄昏时就关上它们。”商人的回答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愤怒。“现在,请你镇静。”

戈德利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谨慎地走向门口。叫喊声越来越迫切。

“一个发光体,”戈德利重复着,愈发地感到不安。他抬起双眼望向天花板,说道:“讲讲吧,西克特,仔细讲讲你看见了什么。”

“如你所见,只是账本而已。”

其他任何人。那么为什么他会对这个年轻的陌生人有如此奇怪的怜悯之情呢?是因为她的可爱面孔,还是她不幸的遭遇?是因为圣诞节的缘故,还足今晚早先的那份奇怪的回忆?仅仅是他本人对此感到好奇,还是另有原因?

“看在上帝的分上,请告诉我你到底要逃离谁?如你所见,这里并没有任何人。”

“不,你看,外面甚至连一只猫都没有。再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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