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周日与平常一样开始了。帕丘觉得看守们早上奇怪又紧张。但是,他们逐渐回归了周日的日常生活:特别的比萨午餐、电影和扎堆的电视节目、纸牌游戏、足球赛。突然,新闻栏目《氪》出人意料地以“可被引渡者”宣布释放最后两名人质的新闻开场了。帕丘跳了起来,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叫喊。他拥抱了他的值班看守。“当时,我觉得我要心肌梗死了。”他后来讲述说。但是,那名看守接受他的拥抱时带着禁欲主义的怀疑态度。

当帕丘终于睡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梦见自己自由而快乐,但是他突然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那个相同的天花板。接下来,他忍受着那只疯狂的公鸡的折磨——它前所未有地疯狂,也离他前所未有地近,而且他无法确定它究竟在哪里。

记者无处不在。摄像机在帕丘家和他父亲家之间往返。从周日晚上开始,两家都挤满了亲戚、朋友、单纯的好奇者和来自各地的记者。玛丽亚维和埃尔南多·桑托斯已经记不清自己跟随着新闻难以预测的走向在两家之间往返了多少趟。帕丘甚至无法准确区分电视上出现的是谁家的房子。更糟糕的是,在每座房子里他们都会重复问他们二人相同的问题,时间变得难以忍受。家里是如此混乱,埃尔南多·桑托斯甚至无法在自己家里从拥堵的人群中辟出一条道路。他不得不偷偷从车库溜出去。

一名记者用麦克风挡住了他的去路。

作为一名主编,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反应。

周一早上六点,广播确认了消息,但是没有提及有关释放时间的任何线索。在无数次重复播报通告原文之后,广播宣布,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在会见加维里亚总统之后,将于当天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唉,我的上帝啊。”帕丘想,“但愿这个为我们做了许多事的人,不要在最后时刻把事情搞砸了。”下午一点,他们通知他,他将被释放,但是下午五点过后,他才得到更多的信息。一名蒙面首领毫无感情地通知他,埃斯科瓦尔凭借对宣传的感知力判断,玛露哈会准时出现在七点的新闻栏目里,而他会出现在九点半的新闻栏目里。

玛露哈意识到他误解了她的问题,连忙向他解释,她一直都对神甫有着极大的敬意。起初,她的确没有留意他偶尔混乱而晦涩的电视布道。但是,从他发出给埃斯科瓦尔的第一条信息开始,她就明白了,他与她的生命息息相关。于是,她每晚认真收看他的节目。她关注他行动的线索、前往麦德林的拜访以及他与埃斯科瓦尔对话的进展。她确信,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然而,首领的讽刺让她担心,也许神甫并不像在他与记者们的公开对话里表现的那样,得到了“可被引渡者”的信任。但他的奔走让自己很快会被释放。这样的确认让她愈发快乐。

“不是我,”男人说,“但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您别担心,因为您的衣服在这里。我已经看见了。”

“这是什么蠢问题!”他说,“还是你希望他说让我再多待一个月?”

电台像往常一样没有那么尖刻,也更加感性。一些电台工作人员聚集在埃尔南多·桑托斯家里,在那里播报他们遇到的一切事情。这加剧了帕丘的紧张情绪,因为他认为自己一定会于当晚被释放。“就这样,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二十六个小时开始了,”他说,“每秒钟都像是一个小时。”

五月十九日,周日。晚上七点,玛露哈听见了“可被引渡者”的公告。公告没有说明释放的日期和时间。而根据“可被引渡者”的办事方式,释放时间可能是五分钟以后,也可能是两个月之内。“管家”和他的妻子走进房间准备庆祝。

不值班的看守们上前祝贺他。他们高兴得让帕丘都忘记了他们是他的监狱看守。人们聚集起来,现场变成了一场同代老朋友的欢庆会。当时他意识到,由于他重获自由,他想让看守们重新做人的计划失败了。他们是从安蒂奥基亚省的其他地区迁入麦德林的小伙子,在贫民窟中迷失了自己,毫不在乎地杀人,也不在乎被杀。他们通常来自破裂的家庭,其中父亲的形象是消极的,而母亲的形象则很重要。他们已经习惯了从事收入极高的工作,对金钱没有概念。

玛露哈预测,会有一次不合时宜的释放,她得穿着被绑架者的悲惨汗衫出现在镜头前,因此她想穿上她来的时候穿的衣服。广播中没有传来新的消息,“管家”在睡前等待着正式的命令,但他的希望破灭了。这让玛露哈开始警惕自己的荒谬表现,即便这种表现只有她自己看得到。她服用了大剂量的巴比妥,睡到第二天(周一)才醒来,她惊恐地发现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别担心,您安全得很。”

“您放心,”他说,“您所有的东西都很安全。”

“那是战争中的诺言。”比亚米萨尔说。

玛露哈度过的上午更加有趣。大约九点的时候,一位二级首领走进房间向她确定了她将在下午被释放,还向她讲述了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行动的一些细节。他或许是想为之前不公正地对待玛露哈表示歉意。在他近期的一次来访中,玛露哈问他,她的命运是否掌握在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的手中。那个男人用带着些许嘲笑的语气回答她。

“我们等着消息确认吧。”他说。

“您觉得这条新闻怎么样?”

最信任他的记者们留在了公寓的走廊上(有一些待在了厨房的吧台处),直到比亚米萨尔请他们离开,好关上家门。其他记者在房子对面的中小型车上扎营,并在那里过夜。

周一,比亚米萨尔像往常一样醒来收看早上六点的新闻节目,在床上待到了十一点。他想尽量少接电话,但是记者和朋友们的来电让他无法停歇。当天的新闻主题依然是等候被绑架者们。

比亚米萨尔没有因为任何疑虑而感到不安,因为埃斯科瓦尔的通告是确凿无疑的。比亚米萨尔把通告传达给记者们,但是他们没有理会他。大约九点,一家电台大张旗鼓地宣布,比亚米萨尔的妻子玛露哈·帕琼女士刚刚在硝石区被释放。记者们一拥而上,赶往那里,但是比亚米萨尔无动于衷。

“我很担心,”她说,“因为戒指不是在这所房子里被拿走的,而是在第一所房子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收走戒指的人。不是您拿的吧?”

在一段关于国内释放协定的简短对话之后,她问起被绑架的那天晚上,他们在第一所房子里拿走的那枚戒指。

“让人吃惊的是,”他对比亚米萨尔说,“您对那些人如此信任。”

“管家”的妻子自愿提出去给玛露哈购买所有她需要的东西。玛露哈托她买睫毛膏、口红和眉笔,还让她买双长袜,来替换被绑架的那天晚上弄破的那双。后来,“管家”走了进来,他因为没有得到关于释放的新消息而忧心忡忡。他还担心他们会在最后时刻改变计划,就像经常发生的那样。

他粗略地浏览了遍电台和电视的其他新闻节目,这份通告在所有节目里都出现了。其中一档节目是在《时代报》的编辑室录制的。被绑架八个月之后,帕丘再次感受到了自由生活的坚实地面:周日值班室的荒凉氛围、玻璃房里的老面孔、他专属的工作地点。在又一次播报人质即将被释放的消息之后,新闻节目的特约记者挥了挥麦克风,就像挥动一个蛋筒冰激凌那样,把它递到一名体育撰稿人的嘴边,问他:

周四,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拜访了玛丽亚维,并带去了她的丈夫将于周日被释放的秘密消息。桑托斯一家不可能知道他如何在“可被引渡者”发布公告的七十二个小时前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是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为了庆祝,他们给神甫与玛丽亚维和孩子们一起拍了照片,并把这张照片发表在了周六的《时代报》上,他们希望帕丘把照片解读成一条私人信息。确实如此:帕丘在狱中一打开这份报纸就得到了清晰的启示,他知道神甫的行动已经结束了。他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地等待奇迹的发生。在与看守们的对话中,他偷偷设置了无害的陷阱,观察他们是否会露出马脚,但他一无所获。从几周前开始,广播和电视就在不断地谈论这个话题。但是在那个周六,他们略过了这个话题。

(本章未完)

“已经结束了,”他们喊道,“得庆祝一下。”

玛露哈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说服他们等待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直属信使的正式口头命令。这则新闻没有让她吃惊,因为在最近几个星期里,她感受到了明显的征兆。当他们带着令人灰心的承诺前来给房间铺设地毯时,她以为事情会进行得很糟糕。最近播出的节目《哥伦比亚呼唤他们回来》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和知名演员。带着重新燃起的乐观,玛露哈继续认真地观看电视剧,她甚至相信自己在不可实现的爱情催下的甘油眼泪中发现了加密的信息。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显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即将发生。

“为了避免她出事,他们绝不会在一个如此偏远的地点释放她。”他说,“明天,他们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稳妥地释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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